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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肌肤（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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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蔚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街区。
天空是夏日黄昏特有的橘红色，铺面而来的热气的风带来远处废弃车场传来的汽油味，周围很吵闹，哭声，笑声，辱骂声。
郑蔚茫然地站在街道正中，有很多人从他身边跑过，但是他却连一张脸也看不清。
突然，不知道从那里飞出一颗篮球，那篮球在污水横流的路面上弹跳了几下，停在了郑蔚脚边。
看着脚边的篮球，郑蔚鬼使神差地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我姐姐送我的。”一道年轻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在我12岁的时候。”
郑蔚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孩。
说男孩好像也不准确，因为他看起来比郑蔚要高大，但是他的脸上分明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郑蔚一向不太会猜年龄，尤其是不同种族的人的年龄。
“哦，别误会”郑蔚连忙将篮球递过去：“我只是想把它捡起来.......”
那男孩没有接，他向前几步，仰起头看向郑蔚，郑蔚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浅灰色的。
“你要来看看我姐姐吗？”
郑蔚愣了愣，还没等他回答，男孩就转过了身。
一片夺目的红映入了郑蔚的眼中。
男孩的后脑勺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透过男孩破碎的头骨，甚至可以看到了里面同样支离破碎的脑子。
除了后脑勺的伤口外，男孩的背部也同样血肉模糊，有人用刀子将他后背的衣服和皮肤完完整整的割了下来，露出了暗红色的肌肉。
“快跟上来呀。”男孩回头催促着郑蔚。
郑蔚深深地望了男孩一眼，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跟着男孩走过遍布垃圾的街道，走过污水横流的小巷，走过一片破败的街区，最后来到了一栋红棕色的房子前。
这栋房子被一圈木栅栏围着，栅栏内是光秃秃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沙坑，一个锈迹斑斑的秋千，还有一个已经掉色的跷跷板，一群衣着破旧的孩子围绕在这少的可怜的娱乐设施前，为争夺一时的使用权而大打出手。
男孩带郑蔚穿过了院子，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周围的孩子们似乎完全看不见他们。
“这里曾经是我家。”男孩旁若无人的推开了房门，转头对郑蔚咧开了嘴。
“欢迎来到地狱，先生。”
进入房子后，男孩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厨房，打开了冰箱。
“你知道吗？”男孩背对着郑蔚在冰箱里翻找着：“这个冰箱以前是锁起来的，因为那个老巫婆怕我们偷吃她的冰淇淋。
“我以前和姐姐偷吃过一次，被她抓到了，然后她把我和姐姐关在了地下室，一整天都没有给我们东西吃。”男孩嘀嘀咕咕地说。
“但是在现在就不一样了。”男孩转头丢给郑蔚一盒冰淇淋，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现在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郑蔚看着手心里的冰淇淋，又看了看男孩，过了好久才开口。
“谢谢。”
“不用谢。”男孩打开一盒冰淇凌，坐在桌子上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那个老太婆每天都在喊穷，说食物不够，让我们挨饿，但是她自己却偷偷用我们的救济款去买冰淇淋，买衣服，买珠宝，还让我们感谢她。”男孩边吃边恨恨地说。
“那个老巫婆！”
郑蔚静静地听男孩抱怨，没有表露出一丝不耐烦，他看着男孩挥舞着拳头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你多大了？”他问男孩。
“你猜。”男孩狡黠地笑了。
郑蔚看着男孩还未显出棱角的脸，完全不想去猜他的年龄。
“嗨，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男孩低下了头，躲避郑蔚的视线。
他垂头丧气地戳着手里的冰淇淋：“你让我也难过起来了。”
他永远也长不大了，他那么年轻，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活过，也没来得及去和那些爱自己的人好好道别。
厨房里陷入了寂静，夕阳带着梦境中特有的美丽色泽，温柔地笼罩着两个人。
“不要说这些了。”男孩丢开了手中的冰淇淋，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你难道不好奇这个吗？”他对郑蔚指了指自己凹陷的后脑勺。
郑蔚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神色有些悲伤。
“疼吗？”他问男孩。
男孩愣愣，他仔细地打量着郑蔚，过了好一会，才说：“不疼。”
“我还来不及感受疼痛，就已经死了。”男孩懒洋洋地说：“但是背上的伤口很疼，因为那块皮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割下来的。。”
郑蔚瞳孔微缩：“是谁干的？”
男孩歪着头想了一会，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忘记了。”
“也许是因为脑子破了个洞的缘故吧。”男孩看着天花板，表情有些茫然：“我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是怎么死的，杀了我的人是谁，我都不记得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人杀了我，割了我的皮，我却完全忘了他的样子。”男孩说：“但是我真的忘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刀子划拨我皮肤的疼痛，还有枪管塞进我嘴巴里的硝烟气味，除了这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男孩说着，转头看向郑蔚：“我让你失望了对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很像抓住那个人吗？”男孩叹了口气：“很抱歉，我不能给你任何线索。”
“不必说抱歉，迈克尔。”郑蔚走到他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没有让任何人感到失望，那些事情本来就该忘记了，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郑蔚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迈克尔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的眼睛和你姐姐的很像。”郑蔚看着迈克尔浅灰色的眼睛。
迈克尔脸上露出了害羞但是又自豪的笑容：“很多人都这么说。”
看着迈克尔的笑容，郑蔚也笑了，不过那笑容中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成分。
“对了。”男孩拍了拍手：“我说了要带你看我的姐姐的，现在差不多她也要来了。”
男孩说着，示意郑蔚跟着他，郑蔚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客厅。
此时客厅里已经有人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女孩，其中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妻，他们穿着考究，举止优雅，看起来气质不凡。
在这对夫妻对面，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她看着面前的那对夫妻，五官谄媚地挤在了一起。
“先生，太太，你愿意领养卡丽可真是太好了。”她故作慈爱地拍了拍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我对这些孩子就像对待我亲生的孩子一样，不管哪个要离开我，都让我感觉自己的的心像被刀割下来一块。”
女孩沉默地坐在胖女人的身边，在她的手碰到自己的时候眼中闪过明显的厌恶。
郑蔚看着坐在胖女人身边的女孩，卷曲的的头发，灰色的眼睛，紧紧抿着的嘴唇，虽然现在年纪还不大，但是已经能依稀看到长大后的影子。
“我理解你的感受，女士。”坐在胖女人对面的妻子充满歉意地看着她：“我们向你保证，我和我的丈夫一定会把卡丽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
“哦，夫人，我当然不怀疑你和你的先生对卡丽的爱，我相信，卡丽跟着你们一定会比在我这座小小的孤儿院过得好。”胖女人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我们这里太穷了，孩子们待在我身边只会受苦，卡丽遇到你们这两位好心人算是走运了，只是可怜了剩下的孩子.........”
“女士，我对您和孩子们的生活十分同情......”听懂了她的弦外之意，那位先生打断了他的话。
“等卡丽和我们回家后，我和我的妻子会每年给孤儿院捐赠一笔钱，用来改善一下其它孩子的生活。”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胖女人满意地笑了：“您和您的夫人都是善良的人，我相信卡丽成为你们的女儿后一定会过的很幸福的。”
就在一切都好像要定下来的时候，作为交谈中心的卡丽终于开口了。
“那迈克尔呢？迈克尔也会和我一起去您的家里吗？”女孩问那对夫妻。
“什么？”妻子闻言愣了愣，抬头看向胖女人。
胖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不情愿地说：“迈克尔是卡丽的弟弟。”
“弟弟？”听到女人这么说，妻子看起来有些惊讶。
“是，他们两个父母过世后，就被一起送到了我这里。”胖女人有些紧张，她生怕这位夫妻因此放弃领养卡丽的打算。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听到男孩的年龄，那位先生微微皱起了眉。
“我们暂时还没有领养两个孩子的打算。”
“当然，当然。”胖女人连忙解释道：“先生，不用管小孩子的话，你们能给卡丽一个家，她就应该感谢上帝了。”
“迈克尔在哪里我就在哪里。”11岁的小女孩露出了倔强的神色：“迈克尔不去，我也不去。”
胖女人的表情已顿时变的像生吞了一只壁虎一样难看，
女孩的态度强硬的出乎众人的意料，而那对夫妻对视一眼，男子微微摇了摇头。
那位妻子表情还有些犹豫，她来到卡丽面前，对她柔声道：“亲爱的，我很抱歉，我们还没有做好迎接两个孩子的准备，但是卡丽，我非常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女儿。”
“她真的很喜欢卡丽。”一直在一边和郑蔚看着这一切的迈克尔突然冒出一句话。
“她看起来会是个好妈妈，如果卡丽跟她一起走，一定会过的很幸福吧。”
察觉到男孩语气中透露的情绪，郑蔚转头看向迈克尔，对方面无表情看着卡丽和那个女人，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已经为你在家里布置好了房间，买了很多玩具，还有新的衣服。”女人看向卡丽的眼神充满了慈爱：“我会给提供给你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条件，你愿意跟我走吗？”
卡丽看着面前温柔的女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撇过了脸。
“我弟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女人失望地站起身来，他的丈夫搂过她的肩膀，两人走出了客厅，胖女人连忙跟了上去，开始向对方推销别的孩子。
很快，客厅里就只剩下卡丽了，这时候，角落里走出了一个怯怯的小男孩。
“麦克？”看到男孩，卡丽有些惊讶，她将男孩拉到身边：“你什么时候来的？”
男孩没有回答，他望着卡丽，眼圈红红，看起来刚哭过：“卡丽，你会离开我吗？”
虽然才五岁，但是在孤儿院生活的迈克尔已经被迫明白了许多事。
“不会的。”同样小小个的卡丽抱住了自己的弟弟，用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
“我们永远是亲人，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我是不是很坏？”看着这温情的一幕，迈克尔突然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郑蔚问。
“其实我知道，要是没有我，卡丽会过得更好。” 迈克尔歪着头：“她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个地狱，去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为了那一点钱去异国的战场上拼命。”
“但是我太自私了，我太害怕被抛弃了，我利用了卡丽的心软，让她陪我待在这地狱。”
迈克尔的话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郑蔚的心上，他看着眼前的男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卡丽唯一的家人，她爱你。”郑蔚有些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但是他知道，这句话并不会让迈克尔好受一些，反而会让他更加的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爱着自己，也许对方不会遭受这些痛苦，认清这个事实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我知道。”迈克尔笑了，笑容充满了懊悔与悲伤。
“但是我辜负了她的爱，我做了很多错事，而且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改正了。”
“所以先生，帮帮我吧。”他看着郑蔚，眼神充满了乞求。
“保护好我的姐姐，这里很危险，别让她有危险。”
“我要怎么保护她？”郑蔚抓住男孩：“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孩摇了摇头，他的眼中涌出血泪，随着男孩的变化，周围的色彩也开始剥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只记得好多血，好多尸体，我在一个地窖里，有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小心绿色的眼睛！”
周围的一切开始崩塌，那些根据记忆构造的场景全部化作黑白的碎片，碎片汇聚成旋涡，让郑蔚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郑蔚猛地惊醒，他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熟悉的天花板，感到心脏在剧烈跳动。
“别让卡丽再为我付出了，她应该更加自由的生活。”
男孩最后一句话似乎还在郑蔚耳边环绕，郑蔚缓缓转过头，房间里空无一人，透出窗帘的缝隙，隐约能看到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看起来，天快要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