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山》明夜天涯

1、凤鸣客栈

　　“小二，来壶碧螺春，再来两个小菜，一荤一素。”
　　坐在角落里的男子一袭简朴的月白长衫，也未束发，如墨长发被江边吹来的风吹得随意舞动着，懒散中却透露出高华的气质。声音不高，在人来人往的喧嚣客栈中却刚好被忙得满头大汗的江离听到。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来！”江离忙不迭地应道。回头看到角落里那人的脸时，视线却禁不住多停留了几秒。那人面目清秀，黑发中却夹杂着些许银丝，温润的面孔上却自眉骨至右眼延伸至鼻梁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半掩在长发下，显得有些骇人。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脸......江离边看边叹息，却冷不防被人在后脑用力一拍，疼得他“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只听老板娘那巨大无比的嗓门在他耳边咆哮道：“发什么呆？还不赶紧给客人上菜？我供你吃喝还不如养个饭桶！成天价不知道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再让我抓到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江离一边捂着起了个包的脑袋一边点头哈腰好声好气道：“是，老板娘，我错了，保证没有下次！”随后脚底抹油，飞快端着盘子去送菜了。
　　从楼上厨房端着碧螺春和一荤一素两样小菜下来的时候，忽然见门口两个彪形大汉押着一个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的少年进来，少年挣扎，却被红衣的彪形大汉一个巴掌扇倒在地，骂道：“小兔崽子，还不听话！信不信大爷我给你卖到寒香楼去？”说罢，和绿衣大汉一起□□起来。少年气得面红耳赤，眼睛通红，道：“你们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我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哈，你父母要是有点骨气也不会欠了雕哥二百两银子还要拿儿子抵押，要怨就怨你那个赌鬼爹吧！快点进去，再磨蹭休怪大爷不客气！”说罢一脚将少年踢进屋中。少年愤怒爬起，一把抽出大汉腰间的佩刀，胡乱地砍过去，咆哮道：“我要杀了你们，为爹娘报仇！”店里的人纷纷转过头去，这种血拼的场景对平民百姓来说并不多见。角落里的男子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他的碧螺春，见到少年俊美的侧脸，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心头一震。
　　只见绿衣大汉眼疾手快，抽出腰间佩刀就要向少年当头劈去，而红衣大汉早已闪到少年身后，制住他的行动，眼见绿衣大汉手中寒光凛冽的长刀就要落到少年头顶，店里的人纷纷躲到一边，有女客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盘青菜炒蘑菇忽然隔空飞来，撞上了绿衣大汉持刀的手，他吃痛惊呼，刀却“怦”地一声掉落在地，少年的冷汗却已湿透衣衫。
　　“谁他妈对老子下黑手？说，谁干的”大汉愤怒咆哮道，目眦尽裂，恶狠狠的视线落在店中每个人身上，吓得刚松了口气的客人又是一阵瑟缩。
　　角落里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手中盘子里只剩一壶碧螺春和一盘凉拌牛肉却一脸无辜的店小二，放下了手中的那根竹筷。
　　最后，果不其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一身破衣烂衫，满头大汗的店小二身上。
　　瞬间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江离憨笑道：“这位大爷，实在抱歉，小的......小的手滑，那盘菜不知怎的就飞出去了，还请您莫见怪.......莫见怪......哈哈哈......”
　　绿衣大汉找到了打断他手骨的元凶，却发现只是个店小二，心中腾地火起，提着刀便向他走来，道：“你小子手滑是吧？说，哪只手打的滑？让大爷我好好瞧瞧！”
　　“这位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刚刚其实是脚底打滑，那盘菜就那么飞出去了......这......这实在是老天不长眼，耽误了您的美事，实则和小的无关......还请您多多海涵......”
　　店里的客人闻言都大笑起来，就连角落里不苟言笑的男子也禁不住勾起了唇角，静观这小二如何脱身。
　　众人的大笑却是火上浇油，大汉羞愤交加，恶狠狠道：“既然是脚底打滑，那把这劳什子手脚都斩了，也省的它们日后惹是生非！”话音一落，刀光便随之扬起，老板娘却道：“这位大爷，有话好说，这小子我一定让人好好教训，您来者是客，先请坐，今儿个我做东，好酒好菜您随意！莫要为了这小子染了晦气！来，那位爷，您也请坐，我这就吩咐厨子去烧一桌好菜！”说罢，又回头猛地打了江离一下，江离乖乖抱头站在一边，又听老板娘河东狮吼：“下作的东西！杵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地窖里那两坛珍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拿来？！”
　　“是，老板娘，多谢大爷饶命之恩！小的这就去！”
　　大汉见有了台阶下，这才收起怒火，抓过少年在桌边坐下，老板娘好声好气地招待着，事情这才收场。
　　而角落里的男子却改变了主意，原本只是来喝壶茶，却决定在此耽搁一宿。
　　待江离终于把大汉那桌的酒菜上齐，擦汗的功夫，却忽然看见角落里的刀疤美男正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心中大叫不好，便走过去小心翼翼道：“这位客官，实在抱歉......方才您的菜让我给滑了......我这就去给您再上一份......您稍等。”
　　仔细观察着美男的反应，却见对方淡淡笑道：“小二好身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下佩服。一盘小菜又有什么干系？”
　　江离刚要辩解，却见对方在唇边竖起食指，淡淡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只听对方道：“今夜在下就住这里，若阁下对武学有兴趣，今夜子时来我房中。”
　　“真的吗？难道客观您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江离流星般明亮的眸子此时却变成了星星眼。
　　“谈不上高手，指点你却足够了。小二，麻烦来壶碧螺春，再来两盘小菜，一荤一素。”说罢，便单手支颐看着窗外的小麻雀，不再言语。
　　“好嘞，客官！”江离满心小鹿乱撞，脚底真如抹了油，跑得飞快。
　　他自幼生长在凤鸣客栈，做了十几年店小二，时常看见欺男霸女之事，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有一身盖世武功，惩恶扬善，于是经常趁老板娘不在，店里又没什么客人的时候跑到附近的张员外家院墙上看他儿子和人学武。张员外的草包儿子学了几年也没什么精进，整日观花遛鸟，不务正业，强抢民女，而他却好歹学了些三脚猫功夫，夜半无人时在客栈后院反复练习，只盼有朝一日能够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如今这个角落里看似不染尘俗、温文尔雅的刀疤美男却要教他功夫，他心里简直像被陨石砸了，何等震惊！
　　待把茶和小菜端上美男身前，却见美男往桌上放了一个蓝色锦囊，道：“烦请小二和那边两位壮士讲一声，那个少年我买下了。”
　　江离欣喜不已，道：“好嘞，交给小的去办，客官您慢用。”便拿着沉甸甸的锦囊往那桌去了。
　　红绿大汉正喝的满脸通红，桌上一片狼藉，少年也被逼着喝了酒，脸颊绯红，艳若桃李，眼神似有些迷离。想必是醉了。江离走上前去，将锦囊往桌上重重一放，道：“两位壮士，这是那边那位公子给您二位的银两，这位小哥，那位公子要了。您二位要不掂掂这包银子再作商议？”
　　红衣大汉一把抓过桌上的锦囊往桌上“哗”地一倒，满桌流光溢彩的石头让他不由得眯了下眼睛。绿衣大汉见了，把怀中少年撇到一边，眼中贪婪的光芒竟盖过了这一桌奇珍异石。
　　“哥，我觉着，拿这小崽子换，够本！”绿衣大汉对红衣大汉使了个眼色。红衣大汉抬手道：“慢，既然那位公子出得起这么多，想必也能出更多。”
　　便转身对角落里的年轻男子道：“这位公子，既然你想买这个小崽子，就该知道他的价钱。”便伸手扬起醉倒一边的少年尖瘦的下巴，道：“这么标致的人儿，若是卖到寒香楼去，不出三载，赚的就比这些多了几倍吧？公子若是诚心想买，只怕还要再加点价。”
　　年轻男子笑了笑，令人如沐春风，江离又忍不住看呆了。却听他冷淡道：“既然这位小哥如此娇贵，那看来在下是买不起了。阁下若喜爱便留下吧，在下不值一提的那些个劳什子也请阁下奉还。”
　　绿衣大汉却急了，道：“公子不必在意，这个少年我们留着作甚？还是公子留着吧。这些劳什子却也足够了。”说罢向红衣大汉使了眼色。
　　“好吧，既然我弟弟为人宽厚，我也做个顺水人情，这小崽子公子便带走吧，哈哈哈哈！”其实两人心知肚明，眼前这些珠宝抵得上将这少年卖无数次了。虽然面上不悦，心中却喜极。
　　“那就多谢二位了。小二，烦请将那位小哥带去厢房歇息。”说罢，眼见江离将人从地上拉起，向二楼客房带去，自己却在众人目光里从容地倒了一盏碧螺春，就着蘑菇炒青菜和牛肉，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