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如玉》夏季青池

21、卢氏

　　方才她朝我走来时我便看到了宽裙下已经隆起得很高的腹部。嫁给东王的第一天便看见另外一个女人替他怀了孩子，我的心里总觉得不大明快。但我已经决定不会像皇后那样处理和丈夫妾室之间的关系，所以还是对卢氏用了我所能做出的最好态度。

　　我将她扶起，那双娟秀的眼睛与我平视着。与她仅有一掌之隔，卢氏美似樱花的皮肤看得更加清楚，没有丝毫瑕疵，若施了粉搽了胭脂，那才是有瑕疵了。

　　她如此秀美优雅，与静妃是完全不同的二夫人，煊君该很喜欢她吧。

　　一个侍女奉上一杯茶，一个侍女铺下一个蒲团，卢氏就要跪着给我敬茶。

　　她大着肚子，我岂忍心叫她下跪，于是打算让她免了礼节。但我的话还没出口，煊君看着我们道。

　　“练樱怀有身孕，礼节就免了吧。”

　　他的话不是在征询我的意思，而是告诉我该这样去做。卢氏听了主君的话，娇娇应了一声“是”便直起了身子。

　　我有些招架不住，似笑非笑接过卢氏手中的清茶。卢氏欠身施了一礼，由侍女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煊君穿着一身青色的袍服，束发的蓝带直垂到他的肩上，这些都将他脂玉一般的皮肤衬托得更加明亮。高高的眉骨下是那双澄黑如水自富丰神的眼睛，他端坐在几案前，袍服铺展在席子上，那天然流露的神韵气质足以使每一个见到他的折服。

　　可是我现在看煊君，却没有昨日见的好。昨日我只知我们成了夫妇，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可是今日，他不仅是我的丈夫，还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及一个将要出生的孩子的父亲。我并非对练樱和她腹中的孩子不满。只是方才煊君看她的样子和对她的态度，使我心中微凉。我是这府中的正室夫人，今日是我过门的第一天，然而丈夫却连妾室给我敬茶这样的礼节也舍不得给我。方才那话由我说出便好，由煊君说出来便是偏爱。

　　“今后我们一处相处，好多事还要请教妹妹，希望妹妹不要嫌我笨拙，多多指点。”

　　我仍然喝了一口茶，微笑着说。不能在第一天便使得家里有不愉快的地方。

　　“妹妹惶恐。姐姐是皇上的养女，身份尊贵且聪敏，倒是姐姐要教导妹妹呢。”

　　卢氏的声音很轻很柔，不论她说的是何种话，别人一听都会觉得怜惜。

　　“妹妹是庚合长公主之女，亦是金枝玉叶的身子。咱两个不要分什么高低贵贱，好好处着便是。”

　　我说话时是偷眼去看煊君的。他的目光看向这边，但不知是在我身上还是在卢氏身上。我想大半是在看卢氏吧，他们做了两年的夫妻，如今卢氏又怀着他的第一个骨肉，煊君必是最心疼她的。

　　我在心中轻轻叹气，不由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茶水涩涩的，直钻入我的腹中。

　　吃过早茶，卢氏先行告退，我与煊君来到清宴堂外的凉亭上。

　　扶桑花簇拥着小亭子，花朵枝叶几乎都要挤上栏杆来。煊君宽大的袍服轻轻从花上拂过，头上两条蓝色的束发带垂在背后被风吹得飘扬起来，他的头发乌黑浓密，束在高高的玉冠里十分潇洒。

　　刚才看到的那几个紫衣侍女这时已经端了酒果来到亭上。她们的纱裙十分柔滑轻盈，微微有风吹过，那长长的裙子和佩玉的腰带便会轻轻飘动，身上藏有的奇异芳香也会散发得整个院子都是。扶桑花本是没有香味的，现在连这点遗憾也没有了。

　　我们在亭上坐下，煊君亲自把盏斟酌。这是从南方进献来的百果酒，虽没有真的用百种佳果酿造，但酒中的果香也确实奇特非常。清洌的美酒刚刚从壶中倒出，一股夹杂着百果纯味的清香便挥发出来，配着暮春美景，真是应景极了。

　　“公主觉得此间景色如何？”煊君将一杯酒放到我跟前。

　　“很美。”

　　我低声回答，景色虽然美，我的心里却不十分明快。侍女们群芳环绕，又有那一个端正怀有身孕的卢练樱在，煊君的身边就像凉亭的旁边，开满了明艳的花朵。啊，我不该这样想的，我怎么能刚刚嫁给他就生了嫉妒之心？

　　“比瑞王府怎么样？”煊君淡淡又问一句。

　　“瑞王府没有这样多的花儿。”

　　我禁不住说出这一语双关的话，说完便后悔了。暗暗抬头去看煊君，他往酒杯中又倾了一些酒，我舒了口气，幸好他没有看穿，不然该怎么想我这个善妒的女人。

　　“练樱虽不是公主之尊，但身份并不卑下，望公主日后好好相待。”煊君自饮一杯，并未看我一眼。

　　我握着酒杯，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煊君爱卢氏竟然这样深厚，他看不见我，只怕我欺负他的爱妾。我所爱的，嫁给的男人，他将我放在什么位置呀？

　　“初儿末儿。”煊君唤上凉亭下面两个立在最前头的紫衣侍女。侍女娇滴滴应了一声“是”，走到煊君旁边。

　　“公主新到王府，不熟知府里情形，你们陪着公主四下走动。”煊君说罢站起身来。他大约是不能喝酒的，只两三杯下去便惹得桃花上到脸去。宽大的袍袖拂过桌子，俨然是玉山一座。

　　然而煊君再俊美，我也不想多看了。他刚才说话的口气冷冰冰的，叫那“初儿末儿”都比叫我亲切动听。

　　初儿末儿承了煊君的意思来到我跟前，低着头叫了一声“夫人”。我不觉得她们是在叫我，倒像是在叫卢氏。

　　煊君将要走下凉亭，踏下一步又回停了下来。

　　“二夫人那就不必去打扰了。”说完就走入了那条扶桑花簇拥的小径，我看到他的背影是那样挺拔。跟随他离去的紫衣侍女们也身姿摇曳，都一并随着朝阳离开了。

　　“夫人请随奴婢来。”

　　初儿末儿微笑着先走下凉亭在前引导，陈妈仍是看呆了眼，应星则撅着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我心里已是失望透了，但是不能不做出从容的样子，不然下人们要不屑一顾地耻笑我。

　　初儿末儿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姣好，身材婀娜。她们的眼睛时时含着笑意，即使我不大喜欢她们，看见她们的眼睛时也抵挡不住那种抚慰的意思，煊君，又更何谈呢？

　　东王府后院有四个花园，分别是春园夏园秋园冬园，由四个拱门将它们隔开。四个园子分列在后院四角，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碧池。池水从春园由王府外引入，从秋园穿出王府，是一池活水。宣帝敕建这座王府的时候下了御旨，将这池子赐名为“怀恩池”，池边竖着一块太湖石，上面即是宣帝的笔迹。

　　池中种着成片的荷花菱角，荷叶举得高高的，细长的身姿倒颇像站在池边的初儿末儿。

　　“池里有一条最大的白鲤鱼，是专程从太湖运来的，费了不知多少力气呢。”末儿边说边笑。初儿搭腔道，“他们知道要呈给王爷，心里只觉得高兴不觉得苦呢。”

　　“夫人您再瞧那边的画船。”末儿指着荷叶簇拥下的画舫道，“这也是从江南搬来的，听说是江南最好的工匠造的，造完了这个他便发誓再也不造画船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再也造不出这样好的东西了！”

　　我向那画舫走近。画舫雕的是凤头，船身上刻满了精美的花纹，整条船像两层的阁楼那样高大，刻绘，镂花处处可见。不知道匠人们日夜花了多少工夫才完成，从江南运送过来，不能磕到不能碰到，又是费了多少精力。这样精美的画舫送到东王府的怀恩池来供煊君一人使用，东王府、煊君、都太奢华了罢？

　　“平日里王爷会到船上去么？”陈妈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她大概觉得这船太奢侈了，是只供来看的吧？

　　初儿笑道：“有时候会去，二月那会儿卢夫人生辰才上去过……”说到“卢夫人”三个字，初儿脸色稍显难堪，我见她瞥了我一眼，似是在探望我的动静。

　　原来我来之前，她们称卢氏为“卢夫人”，而不是二夫人。

　　“这样好的东西该常用，放着多可惜。”我笑笑说。初儿也勉强笑起来，“夫人说的是，放着不用怪可惜。”

　　我不想在怀恩池边逗留，甚至不太高兴看到那只画舫，于是我们进了花园。

　　春园靠近我居住的地方，我只需走出门槛向右几步便到了。春园里种的尽是春天开花的树木，桃树樱树夹出幽静的小道。

　　现在是暮春时节，桃花已经凋谢，晚开的樱花却仍有一片在小路的尽头。红粉色的樱花一树一树繁华地盛开，阳光从花隙中透下，照得樱花愈加透明美丽。我想到了卢氏练樱的脸，也是这样红粉得没有瑕疵。

　　一阵微风吹来，樱花飘飘洒洒，花瓣追随着风的去向往园门那边飞去。侍女们都仰起头来，有的花瓣落在她们的衣服上，又添了几分诗意和美丽。

　　夏园里便是荼蘼紫薇为主了。白色的荼蘼已经爬上架子绽放它桀骜的花朵，春天百花方罢我登场，这便是荼蘼的傲气和勇气。紫薇还在沉寂，要等到盛夏它们才会用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