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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09 貌似无情却有情 ...

  •   迎春一手撑着颊,另一手以极为懒散的姿态落下白子,而谨慎审视盘面的朱常欢面有难色,握于手心的黑子沾染着汗水;迎春微抿一口茶,看了两眼之后凉凉的说道:“朱小娘子,妳输了。”

      “呜……不玩了、不玩了!”她一脸羞愧的离开座位,引来几声不知是嘲笑还是玩味的笑声。

      “哪个人敢笑?除了薛学士之外,焉有谁可与傅某一战?”迎春扫了那群女官一眼,果真讪笑声立马消失。

      朱常欢摀着耳朵跑开,但见傅迎春也跟着离席,坐下来准备下一场对弈的女官差宫人替她们收拾棋盘,场面很快又变得轻松热闹起来。

      另一厢,两个太监合力搬着一头给箭射伤的小鹿,让朱常欢差一点没给撞着,她撇开头,遥望远处林间,一干女将正挽着弓比较着射艺。

      无论文还是武,此处彷佛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圣上回来了!”偶然听见太监如是喊道,朱常欢抬眼,聿珏与湘君两人策马而来,就停在她面前。

      朱常欢一身靛青舞衣在多为黄袍、朱红官服之间显得特别醒目,聿珏支开来扶的太监,利落的翻身下马,“怎么了?大老远就见妳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这儿。”她身后的湘君接过缰绳,左手的厚皮护臂上头就停着海东青。

      能见着聿珏,朱常欢登时眉开眼笑,“陛下……咱与枢密大人下棋,一连输了两盘便没敢再继续赖着;碰巧您回来了!”马背上一身湖绿春衫的湘君颇引人注意;朱常欢不识湘君,只是用好奇的眼神盯着她瞧。

      聿珏咳了一声,回头笑道:“妳若有兴致就再去跑跑吧?记得安然回到朕身边。”

      湘君没回话,仅是吹响鸟笛,很快又策马跑向另外一处空旷处,就像是与海东青比试速度般。

      朱常欢暗自惊叹那女子驰骋的速度,看似柔弱,拍马而出的姿态却又像个侠女。“那位姑娘……既未着官服,也不像带兵的将军……敢问陛下,是哪家的千金?”而且还与聿珏私交甚笃。

      聿珏以袖掩唇,“她既非为官,也不是将军……是朕身边一个很重要的心腹。”她草草带过,让朱常欢与她同行。“临时把妳拉过来,瞧妳似乎不很自在?”

      “怎、怎么会呢?圣上愿意带常欢一道,常欢求之不得!”朱常欢暗自将聿珏的侧影收进心底,刻意说了违心之论。

      一旁的宫人见聿珏归来,纷纷打伞、摆出桌案,无论是烹茶的烘炉还是坐席皆一应俱全。

      “多亏有妳们陪着朕,朕方能早早忘却日前失去良臣之痛。”聿珏茶水沾唇,又问:“方才朕让妳与白丽同乘一骑,她可曾与妳搭上话来?”

      朱常欢捧着茶碗,摇摇头,“并未,白将军很是沉默,常欢也不敢与她搭话。”难得品尝御茶,自小生长于官宦世家的她自然识货,忙不迭称赞。“陛下!这茶真好喝!”

      “御苑玉芽,刚蒸妥送进宫里……是么?没跟妳说……”聿珏美眸半敛,显得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这茶当真柔滑顺口!”她睁大眼睛回道,却见聿珏低头,“陛下……白将军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是她先前与朕提过……既然朝政安稳,眼下没有立即用兵的打算,她说她想回洛阳一趟。”

      “回洛阳……”

      “嗯!”聿珏睐了尚未想通的她一眼,勾唇道:“依朕对白丽的理解,她应是要去接常喜回来……让她与聿璋一块儿长眠。”

      朱常欢不禁愕然,“她?去把姊姊接回来?”

      “毕竟她是聿璋的小妾!也曾与常喜朝夕相处,由她跑这一趟,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朱常欢不禁回想起白丽那宛若雕像的美丽脸容,在那冷肃的躯壳底下,竟藏着这样一份用心?
      “也、也可以由咱们朱家的人去!”她声调陡高,让奉茶的宫人一阵侧目。“我是说,白将军毕竟是陛下倚重的大将,理当、理当留在您身边为您分忧!”

      “常欢,妳不如直说……说妳不愿看见白丽带着妳姊姊的尸首回京。”聿珏不打算继续陪朱常欢打马虎眼,语调温柔的拆穿朱常欢。“妳爹莫不是把常喜的死因全归咎在白丽身上?或许加油添醋,说聿璋如何宠爱白丽,冷落常喜这个正妻。”

      朱常欢搁在腿上的双手紧抓住裙襬,如鹅蛋般的小脸尽显狼狈,不愿见她继续对白丽抱持着无谓的恨意,聿珏沉着声调说:“朕虽不想这么说,但……妳知道皇甫聿琤之所以能逮着出兵洛阳的借口,原因就出在常喜身上么?”

      “我姊……怎么会!”

      “当然会!皇甫聿琤视身为魏王的聿璋为眼中钉,在府上布下眼线,而嫉妒着白丽的常喜,暗自差人追查当时化名舒无晏的白丽真正身分,这才查出她乃是西南大理雍王的女儿,就这么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给聿璋!”聿珏菱唇紧抿,而为事实所惊骇的朱常欢则是哑口无言,不住摇着头。“朕说过,聿璋待常喜不薄,常喜所为非但没有意义,反而将自己,连同聿璋、白丽都给推入绝境!”

      “不……陛下!不是这样的,我姊她、她……”朱常欢极力否认,却找不到任何能反驳的话语。

      “妳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朕已经同意白丽往洛阳一趟;妳若坚持要继续视白丽为妳朱家的敌人,朕也不会反对!”聿珏一口气说完,撢了撢衣袍起身。

      不料才走开几步,朱常欢立马追了上来。

      “陛下!”她开口引得聿珏回头;她敛裙一跪,“请准许常欢与白将军同行,亲自将家姊迎回京城!”

      “妳愿意与白丽一起去?”

      俯首的她抬起头,总是怯弱的脸上一反常态的漾满决心。“是!”

      聿珏微微一笑,“妳的请求,朕允准了。”

      *

      看着这忽然说要与她一同回洛阳的小姑娘加入队伍,白丽的头禁不住痛了起来。

      聿珏八成与朱常欢说了什么?要不,这不过是给聿珏召进宫里,当作把持朱家的筹码的小姑娘,怎敢胆大包天,要求跟她往洛阳去打点善后?

      “咱们往返洛阳得不停赶路,妳得确定自己受得住。”

      “多谢白将军提点,小女子虽没出过远门,但会尽可能不连累大伙儿。”

      她是不是会错意了?白丽这不是提点,而是要她知难而退!“丑话得说在前头,就算圣上特别把妳托付给我,必要时我是说走就走,绝不因妳一人而耽搁!”

      “白将军尽管放心,常欢誓言要亲自迎家姊回京,绝不轻言退缩!”朱常欢坦然迎向她,娇小身躯里含藏着初生之犊的勇气。

      好眼神!白丽遂不再多言,抱持着试她的心态领队赶路。

      为求快去快回,撇开朱常欢,白丽只挑了十名精兵往洛阳进发;结果行前自信满满的朱常欢,不过赶了一日的路便现出原形,至下榻的驿站后连饭都没用上便倒头昏睡,隔日清晨,连上马都困难重重。

      白丽把她的模样都看在眼里,语调冷然的道:“咱们头一日算是耽搁了,今日还要再赶,妳要是真不行就别勉强,本将军可以拨人陪妳慢慢走。”

      腰酸腿疼,肚子空空如也的朱常欢好不容易才上马背,回想起昨日启程前的意气风发,再瞧瞧如今连攀上马背都要人协助,不禁面如土色;更别说昨天都已经赶成这样了,结果白丽居然还说有所耽搁!她不敢相信要是再赶上一日夜,她的身子究竟是否还撑得住。

      “不劳……不劳白将军费心!”朱常欢不知哪来的底气,依旧顽固的对她释出的善意视而不见!

      “妳就别要累瘫在马背上才要咱们给妳弄一辆车!”不知好歹!白丽冷哼一声,也随即攀上马背,挥起马鞭就走。

      可话虽如此,白丽一路上仍让跟在朱常欢身边的将士紧盯着她,毕竟她可是聿珏手头的筹码,又是朱常喜的亲妹妹,既然聿珏把人托付给她,她就有保全此人的责任。

      而第二日赶路直过午时,咬牙苦撑的朱常欢也终于到了极限,她的身子紧伏在马背上,眼看随时都要不支落下。
      “啧!”白丽眼捷手快,立刻探出身子紧抓住她的腰带,把人整个提到白驹背上来!

      而朱常欢原先骑着的小马一了却背上的重量,便如脱缰般的奔离了队伍,“将、将军!那匹马……”跟随着的将士策马就要追上。

      “别追了!那种不听使唤的驽马,不要也罢!”白丽朗声喝道,径自拉停了白驹。“就说了让妳待在后头慢慢跑,结果现在咱们少一匹马不说,牠还差点把妳给甩下马背!”她瞪着匍匐在马背上的姑娘,杏眼圆睁的模样着实吓人。

      朱常欢雪白着俏脸,这回不仅马匹丢了,连同绑在马背上的行囊都没了,而若非白丽出手相助,她或许早就摔在官道上,给随后跟来的马匹踩在蹄下……

      “妳这倔强的模样,与王妃还真有几分神似。”白丽没管她的意愿,托住她的腰身让她坐稳,“听着,妳与本将军共乘一骑!要是再惹麻烦,我便差人把妳踢回京城!”

      朱常欢艰难的点点头,而少了她跟随,白驹更能恣意发挥过人的速度;迎面而来的风告诉她白丽驰骋的速度有多快,而箍着她的臂膀更扎实告诉身后之人这身骑术,乃至于千锤百炼的功夫更无虚假。

      即使腰腿依旧疼得厉害,但朱常喜终究能蜷缩在白丽怀里,找寻到一丝可供喘息的依靠;在即将闭眼休息的前夕,她脑海里依稀响起的,却是那声突兀的“王妃”……

      *

      回到物是人非的洛阳,白丽心中除了感慨外,再无第二个想法可说。

      尽管长安与洛阳皆在这争夺皇位的战争中遭受波及,但洛阳无疑是受创更重的一处;神武营抵抗着辉烈营的攻打,坚守数月之久,若不是她亲自现身引聿璋出城,又傅迎春的攻城兵器发挥效用,兴许洛阳之战还要拖得更久。

      而傅迎春进城之后只管找上魏王府,抢着要抓聿璋立头功,梁寅则一味追赶领着剩余人马仓皇撤退的聂琰,就这么放任松弛军纪的辉烈营烧杀掳掠,洛阳在破城后的短短数日便损失惨重,就算聿珏登基之后连忙拨款抢修,却直到现下还无法找回往昔的繁华风采。

      旧地重游,白丽望向连魏王府匾都遭人拆下的府上,总是行事果决的她竟少见的楞在原地出神。

      与她一齐望着破败朱门的朱常欢扶着纤腰,“这儿就是王爷、姊姊与妳住的地方?”

      “嗯,王妃想必还在里头。”白丽翻身下马,而朱常欢弯着腰忍疼,动作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子。“我给王爷安排在另外一处,不与他们同住。”

      朱常欢颦眉,白丽不等她发问,踏着轻快步伐拾级而上。

      “锁住了?”泛着铜绿的门环上卡着一道大锁。

      白丽退开几许,让跟上来的将士持斧破开;那锁坚厚非常,持斧的将士接连砍了十来回才终于把锁敲坏。

      历经霜雪,院子里的桃树也迎来早春气息,燕子在无人打扰的屋檐下筑巢,朱常欢仰望着嗷嗷待哺的雏燕,忍不住会心一笑。

      但在看见满室破败之后,那份难得的好心情顿时消散。朱常欢举目张望着这宛如废墟的魏王府,以及随处可见的血迹,不禁颤抖的低喊,“太惨了……这,谁干的?”值钱的东西早给搬个精光,搬不走的便全数毁掉,只差没放把火把这儿给烧了。

      “除了傅迎春还能有谁!”白丽怒道,对这一团乱视而不见,径自领着众人深入府中。

      “傅枢密?”

      “妳不知道?”白丽悍然回头,在望见朱常欢苍白的脸容之后转而勾起讥讽的笑意。“呵!原来如此,妳不知道把王爷抓回京城的人是傅迎春,却是把引来兵灾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

      朱常欢掩嘴,无言以对,静静跟在白丽来到后院;迎春当时指引辉烈营洗劫得十分彻底,就连布置成灵堂的厢房都给毁坏殆尽。

      在看见这么多惨况之后,朱常欢开始担心那群将士要来给朱常喜毁尸灭迹。“姊姊究竟葬在哪?”

      白丽指向后院一处偏远角落,那处的土明显与他处不同,许是辉烈营当时忙着搜刮财物,才会漏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破绽。

      朱常欢难掩心伤的跪在地上,“姊姊……”她眼眶泛泪,而白丽则宛如面罩寒霜,“为何连个碑都没有!”

      “当时王妃是顶着我的身分下葬的,而在给王爷的圣旨里头明白说出要他赐死或是将我送往长安;对一个带罪的妻妾而言,能留全尸已是万幸,焉能为她立碑!”白丽双手合十,默哀了一会儿才对着带了铲子的将士吩咐,“挖吧!”

      “妳说什么……顶替妳?姊姊究竟怎么死的!”朱常欢几个踉跄之后扑向白丽。“她为何顶替妳?为何死的是她不是妳!”

      “当时的王妃与韵贵妃接到圣旨之后要我自刎,我已托孤给王妃,孰料我要上吊自尽之际却给王爷阻止了……”白丽撑住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寒着声调解释,“然后,王爷当着我的面拿刀杀了王妃;我则给他送进白马寺去。”

      朱常欢不敢相信,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她双腿一软,是白丽支撑着她才不致跪倒。
      “妳刚刚说的那句话,也是我这数月以来不停自问的……为何死的不是我?若非圣上用尽心计收留,又惦念旧情的延揽我入营带兵,在得胜之后甚至为我与王爷请命洗刷罪名……我焉有可能还苟活于世?”

      负责挖掘的将士很快就挖到了棺木,朱常欢泪流满面的爬了过去,在挖去覆盖于上头的那层土之后,她不顾一切的趴上棺盖,“姊姊……常欢、常欢来带妳回京了……”

      不知该如何继续动手的将士对她抱以为难的眼色。“她与王妃毕竟是亲姊妹,让她去吧。”白丽亦是动容的挥了挥手,整座庭院里不闻鸟语,有的,只是深深打入听者心底的,哭喊声。

      ***

      朱常欢好容易才见到姊姊的尸首,便伤心欲绝的晕了过去;白丽别无他法,所幸城内尚存当初给她安居的别业,勉强还能安顿十来个人。

      连日赶路,朱常欢不仅体力透支,这回更是难掩心伤;白丽与她同样难过,但也是在这一路上,她渐渐感觉到了,白丽只是习惯用那张凝肃冷然的脸伪装自己,她其实未必如表面上那样冷情。

      至少,她在自己坠马之前还愿意出手相救。

      至少,她一路包容着自己勉强赶路,还愿意放任她在见到姊姊之后恣意释放情绪,不是么?

      “白将军……多谢。”换了一件干净衣裳,纵然不合尺寸,到底仍是白丽的一片心意。

      “不用谢,妳的心情我明白。”

      朱常欢接过将士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听白丽又道:“虽说入土为安,但咱们若要赶回京城,要带这么样一具棺木,未免有些大费周章。”

      她微楞,随即明白了白丽的意思。“所以……妳打算火化姊姊是不?”

      “恐怕也只能这样。”

      朱常欢一脸泫然欲泣,她咬着唇,很是艰难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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