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副］蝶梦》逸維

2、2

　　“管家年纪大了，糊涂了吧？”张副官不可置信，想从他的话中找出漏洞：“若佛爷已死，又是谁有能力，将我从墓穴中带回来？”

　　“是我亲眼所见。佛爷背着你，一月前的深夜撞进门来，你身受重伤，但佛爷坚决不肯让我上街找大夫，让几位下人过来替你包扎了。”管家眸色混浊，不断叹气，在张副官逼视之下再次开口，“佛爷也带着伤，却不愿让人碰，关在自己房里，只说若第二日他……他没了气息，要尽速将尸身带到后山，洒上石灰，埋于八尺地底。对外却须宣称染病静养，至少一年后才可透露死讯，期间厅中一应公务，由你代理。”

　　张副官愕然道：“你们便照做了？”

　　“是……不说平日佛爷的话我们都是听的，那日佛爷的神情，若您在场，只怕也得同意。”

　　“佛爷说这般话，显然已预知自己身中奇毒，你们可曾试着找寻二爷前来诊治？”

　　对方垂首不语，张副官想起此行二月红也参与其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心下顿时一凉。“佛爷……葬于何处？”

　　管家闭着眼连连摇头，竟已不愿多答一字。张副官正想再问，忽听一尖厉的嗓音破空而起，尹新月站在门口，震破耳膜的声源正来自于她，“张日山！你身为副官，保不得上司周全，反要由我夫君护你回来，他自己却有去无回，如今你对当时情形一无所知也就罢了，还有何颜面在这里问东问西！？”

　　张副官脑中轰然一响，双膝酸软，低头跪倒在地，声音苦涩：“属下惭愧，确实有失职责，枉受佛爷信任。不敢求得原谅，只求夫人告知佛爷葬身之处，让日山亲至面前请罪。”

　　尹新月眼眶红肿，看着跟前跪着的人冷笑道：“你是他贴身亲信，连主官的尸首在哪里也没有把握找到吗？”

　　管家闻言抬头，像要劝阻，喊了声“夫人……”却见张副官愣住几秒后踉跄爬起，木然朝外离去。尹新月神色漠然，双眼狠戾地追随在后，盯视着他打开张府大门，直至门复又阖起，蓄着的泪才终于落下。

　　张副官什么也没带，只顾着快步往后山的方向走，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更是狂奔起来，他的胸口炽热，燃烧似地促使他不断往前进，凭着这股冲劲从山脚沿着路一直爬到山头，竟然不曾感到饥饿和疲累。

　　然而举目四望，入眼尽是苍翠，山峰葱茏蓊郁，却是一片天苍野茫，白雾弥漫。张副官站立其中，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只觉得既然没在山道上得见，那便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他没日没夜找了几天，在山林里不知跌了多少次，昏厥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到了最后，已是漫无目的胡乱而行，也无心辨识此地是否来过，想着就此走到不能再走，或者干脆殒于山中。

　　到了第五天深夜，暴雨滂沱，张副官仰躺在泥泞间，任由针刺般的雨打在身上，他头顶发热，四肢酸胀无力，躯干却起阵阵冷颤，胸腔里彷佛秽浊气郁，难以呼吸。“佛爷……”他对空唤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再也不会有人应他这句，在墓穴里和张启山的寥寥对话竟已是诀别，自己最后却没听从命令，顿时眼眶热意涌升，喉咙酸涩，恨不能当下死于墓穴。只是转念一想，又想起张启山临终遗言，显然至死仍挂心长沙情势，唯恐此行败露，长沙城将瞬间沦为无主之地，若此时丧失求生意念，等于二次违背对方指示。

　　张副官主意既定，翻身起来，面朝山头跪倒叩首，口中立誓：“佛爷，属下无能，竟让您孤独一人葬身此地。今依佛爷遗志，回厅中代理事务，若一年后新命长沙布防官上任，公务交接完毕，属下定当前来，长伴佛爷左右。”

　　他拜了又拜，浑然未觉在那忽隐忽现的微弱月光之中，地上自己的影子叠出两个来，其中一个长身而立，任他动作起伏，始终巍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