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副］蝶梦》逸維

3、3

　　雨停了。

　　张副官浑身湿透，衣裤吸饱了水，沉甸甸挂在身上。深夜凉风阵阵吹过，他不顾彻骨寒冷，一脚深一脚浅继续往山下走。

　　四周很安静，因为泥地软泞，甚至连脚步声都没响，偶尔有几声或近或远的虫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张副官忽然觉得自己正走在阴阳两界的夹缝中，也许他根本未曾醒来、佛爷人也还安好，正在张府等着他回去──或者，佛爷并没等，已将他的肉身下葬，和尹新月成婚？所以自己此刻才会像这样，走在前后看不见尽头的黑夜里，感受到无边的寂寥。

　　他想起小时候听过那些灵异志怪的故事，主角在夭折之际，一缕魂魄在外飘荡，经历完想象的一生，然后心满意足地灰飞烟灭。

　　既然如此，眼下情境实在颇为残酷……张副官陷在毫无逻辑的思维里，纠结地想：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人生。如果自己真是那离体的魂魄，理应要有个顺利的过程，再迎来圆满的结束。首先，佛爷不能死──

　　彷佛在应和他的想象，他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身上。转头去看，只见暗处的树林间，影影绰绰站着个人。

　　“佛爷？”

　　张副官魔怔地唤了一声，为了确认这不是幻觉，又往树丛跨出一步。然而，那人并没朝他接近，仍旧靠在树影边，一动也不动。

　　被直勾勾盯视的感觉丝毫未散，因此张副官可以确定对方正面朝着他。他又跨前两步，这次却带着谨慎和戒备，不管怎么说，对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还如此遮掩，决计不是张启山的作风。

　　“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人影终于有了动作，似乎是往外挪了挪，张副官正凝目看去，月光忽然被云翳盖过，那人连同树影瞬间隐没在黑暗中。等他窜到树下，别说是人，连鸟兽都没见一只。

　　他四处张望，很快发现不对劲。于是下蹲触地，贴近了细细观察，湿软的泥地上，确实只残留一排自己来时的脚印，那东西竟连一点踪迹都没留，就连目测站立的位置，土壤也未遭踩踏，彷佛刚才所见不过是一场错觉。

　　张副官重新站起身，苦笑着摇了摇头，虽曾听闻山中精怪会摄人魂魄，引发幻象，只一直认为是无稽之谈，未曾料到会亲身体验，还差点堕入圈套。

　　想到这里，他加快速度往山下赶路。然而被窥视的奇异感并未减轻，反沿途追随着直到城内。天色微微亮起，城里街道开始有人来往，那视线却时不时彰显它的存在，但每当张副官转头巡视，往往又一无所获。

　　他就这样三步一回头，疑神疑鬼的到了张府前，竟在那里看见一个以为已经丧命于墓穴的人——

　　“八爷！”张副官还想说点什么，齐铁嘴发现是他，跳过来就拉着人绕圈打量，抢先问道：“呆瓜，你没事吧？我这天天想天天盼，可终于把你盼醒了……你身体才刚好，又上哪去溜了？”

　　张副官任他抓胳膊捏腿，感觉有些不真实，下意识回道：“我想祭奠佛爷，到后山去寻他……”

　　“你说什么？”齐铁嘴震惊道：“佛爷没了！？怎么会呢？”

　　“……管家说，佛爷送我回来后，第二日便过身了。”

　　张副官本是强忍着哀恸说出这话，没料到对方却一脸怀疑，皱眉欲言又止：“副官你，不会是撞坏脑子了吧？在墓里我和二爷在出口石壁前找到你的时候，你亲口对我们说佛爷不见了，难道你忘了？”

　　齐铁嘴见他果真面露茫然，耐着性子详述道：“那时你说，佛爷在你身边，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对吧？我们本打算回头去找，但因你意识恍惚，又像严重脱水，二爷当下才决定先炸出一个洞来……实在也是不得已的下下策了。在炸墓之际，我们错估距离，你扑倒我以身掩护，这才受了伤，直到与在外等候的张家亲兵会合，你令他们分别送我和二爷回府，自己也让人包扎——”说着忽然住了口，瞪大眼看张副官：“你，不会是又回去了吧？否则本来能走能言，怎么后来昏迷不醒？”

　　张副官听得愣神，一句话也插不上，此刻被这么一问，更是无法回答。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如何找到的佛爷？齐铁嘴这一番话，竟然没有勾起他任何印象。

　　他还在恍惚，齐铁嘴已经继续道：“不管怎么样，你说佛爷已故我绝不相信。前几日我才给他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他命数未尽，尚在人间；只是身陷幽冥，无法超脱。我原本估计佛爷还在那墓穴之中，又算得你这两日将醒，这才赶紧来寻你，一同去找二爷想想办法。”

　　“身陷幽冥，无法超脱……”张副官喃喃重复，低头思索，猛地抬眼问道：“八爷，您再给算算，佛爷如今何在？”

　　齐铁嘴面露为难，到底拗不过那双晶晶亮眼，捻起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念到一半，却“喝！”地倒抽口气，惊诧地四处张望，又看回副官，压低了声音说：“——他就在这儿。”

　　张副官却像意料之中，指着某处问：“是那个吗？”目光一瞬不瞬。齐铁嘴顺着他视线望去，什么也没见着，不禁好奇道：“什么东西？”迟迟等不到回答，副官已经转身推门进去，步伐坚定而迅速。

　　两人一前一后径直来到张启山房里，张副官环视周遭一圈，最终面朝虚空，轻声而缓慢地说：“佛爷，这明明是您的场子，为何要躲躲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