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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预测神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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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疯了一样地取过火折子,越过明见心顺着壁画往进看。甬道不知有多长,壁上浮画也不知尽头,倥偬的脚步里追来了晏师稳定而轻的步伐。她跟着我,没有说话,只顺着我惶急看画的举动,小心掌着她的火折子替我照看。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可我感觉得到她们奇怪地看着我。
前面的甬道深处陡然跌落了什么,继而亮起一点幽火明光,我抬头一看,原是殷时雨丢了磷火进去,照亮了甬道。甬道的尽头似是盘坐着一个什么人,幽幽明光从他低垂的脸上映来,忽隐忽现的却可看清他满脸的皱褶,嘴巴上咬着一截东西,不知道是木头还是什么,分外诡异。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
“只是个死了很久的老者。”
晏师托住我,低语轻来,我却听得一个鸡皮疙瘩,返身往回走了几步,火折子映在壁画上,指着那上面一个老者形象道,“郡主,麻烦你把对面照亮些。”
殷时雨走过去,火折子扫亮,对应处是个少年童子坐在一上短下长双木横支在一截竖立木头架子下面,木架简单,正是最古老的‘示’字。
我面前甬壁上的老者,端坐与台,身后的天空顶上乌云团绕,电闪雷鸣。
电闪火光形成一个扭曲的双环,两环向外并未闭合,类似两枚勾子在柄端结合,而勾口一致对外,左右相对扭曲而成。
这是最早的对电闪雷鸣的表示,也是最早人所认为最具有神力的东西,他们惧怕,他们崇拜。而‘示’形象的木架,就是远古画上代表祭祀的形象。
“此处壁画左同示,右同申电,正是指神。”
我确认整幅画的意义后,从头到尾地整合了一遍画面,说道,“天精地神,郡主那边的浮画以黑暗开启,并无一物,直至一方门后突然出现童子祭祀,这是指人的渺小以及纯粹诚心,很明显的是想要以祭祀告知上天自己能够诚心依照神的旨意行事。童子祭祀后,有巫女行舞,是为灵,灵是沟通天地万物的桥梁,从而将神言传至人言,依次可见通神旨意传达后,人们依循神旨,活得有多快活。”
我解释着,殷时雨则顺着往下看,越看越拧着眉头,“说是快活,倒不一定。你们来看,这些画面是不是将秦汉以前发生的事都记述了一遍?”
她说着为了确认什么极快地往前走,浮画掠过甬壁,更多奇怪的画面浮现而来,及至她停在一幅画面前,转回身来,指着上面的河道,以及往南渡河的船行行列,颤声道,“是南渡!指的是南渡!”
“这是两幅预测图。”
我一直在猜测自己心底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对的,明见心此刻说来,便是与我对上了。我回过头问她,“师姐你知道?”
“旧居四道影壁,男子杀蛇,是代表阳魂主动,意识清明,女子阴交产蛇,主阴魄静待,生理本能。大雨雷电覆巢,是神降罪,最后一幅,则是代表无论如何避免神主降罪,都逃不了一死,不论你是龙,还是蛇。”明见心轻言续道,“龙蛇的区别在于阳魄阴魄的有意识与无意识,上升层次的话,便是天精地神。玉奴你方才讲了,应该明白。”
“天精为气,以血养神,而地神为父母阴阳的‘两精相搏’,是聚精成神的形态。天精不同,聚神形态亦不同。若是像方才的祭祀聚阴阵,那么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同青毛尸一样可怕的。”我越想越觉得可怕,心中隐有一念,忐忑不安,不禁问了出来。
“师姐,有没有可能,此处最终会是一个聚神祭祀的地方,为的只是让某个东西活过来?”
“这一点,我想晏师比较清楚。”明见心看向了晏师。
“黑神祭祀,传闻是这样的作用,但真正的实施,我并未见过。”晏师并未有什么迟疑,接着说道,“启动它的代价,是把混沌打开的有序再度归于无序。也就是说,如果眼前的两幅画是预测图,那么上面所发生的前事,以及百年千年之后的事,都会在黑神祭祀的重祭下,发生不同于此的改变。”
“黑神实为黑暗,人最惧怕的东西,如同动物怕火,人怕黑暗,都是天生的。”
明见心眸光转去我身后左壁上的画,“左壁的画以黑暗而起,而右壁的画是以青天白日为起,两者共有一个特点,便是拥有一样的无形之气。想要预测后事,必定要算准天地行气变化。对五行推算之理以及万物行气之辨,俱要相当精准。人的行气不同,天地万物行气亦不同,五行规律不过其一,相生相克,牵引或行,俱都难以揣测。但大行走向,一是当时掌权主事者的五行地脉主气,二是当时万物主行的天生清气,三来,是中和之物的五行和合运气,三者当中,最难断的是中和运气。故而,凡生乱世者,非王莫属,凡平乱世者,草生介寇,不一而显。”
“预测的道理谁说谁有理。这后面的,左侧以一片白光结束,右边以黑暗结束,俱都在某一个时刻看不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了。算起时间的话,差不多是在两千年左右之后。”殷时雨在那头回应着我们。
“你怎么算到时间年份的?”她心思的确是细,连我都没看出个年份差别,她居然是看出来了。
“弥弥说了……”
似是提了什么不该提的名字,殷时雨懊恼改口,“你们没发现每一处变化大抵有五幅图都是有联系的么?不管怎么画,怎么乱,都有一笔勾勒是系着五幅图的。每五幅图代表一个时期,从两个时期的五幅图里推算出时间间隔,差不多就是两千年,只是时期有长有短,精算不准,而且指的并非晋地之事。有些地方我不认得,好似比过河往北还要远,非我族类。”
弥弥,是凤九寨的小当家么?看殷时雨的样子,估计是了。
我心底闪过念,自明见心身后的右侧壁画再度细细辨别,想去认证殷时雨说的是真是假。
右侧壁画自白日而起,雷电平白而生,老者端坐佝偻,似如甬道尽头的那个人。我总觉得见过它,搜刮记忆地突然想到了,“你们还记得土屋当中的那些画么?”
“你是说那五道门?”
殷时雨看过画,人往尽头的老者走去,“这么说起来的话,好像当时第二道门外守着一个童子和老者,门里面守着两只凤凰?”
“对,按照那幅画的进程来看,我们现在进入的是第二道门。如果第一道门内的意义是金器主杀,第二道门很有可能是一主两生两克的意思。土生金,金生水,火克金,金克木,水主为北,但很明显此门以南才是青溪,水位逆反,一切还是逆反。”我沉吟着,“逆反,到底有什么意义?”
“事事俱都往后发展,从未有过往返回去的道理,逆反之意,大抵是想重新来过的意思吧。”晏师接话,言底沉郁,与人听着,大都有种不可捉摸的怅然。
“这么说,本该是从里面往外走,越走越不可见的预测壁画,其实也是反着往北走的?如果一切都在往回走的话,那它不更该是于门口消失在未来么?”明见心疑问道,“壁画的誊抄本是葛厷从你外祖那处得来的,而玉奴你也是……”
“嗯?”明见心的迟疑和犹豫很明显,见我追问,她转开了头,并没有说下去。
“既然确认是预测图,再细看下去对现在的处境并没有用处,要研究,我那边还有誊抄本,出去细究不迟。倒是玉奴你方才慌张的是什么?”
明见心对我最大的疑问还是在到底有没有印象上面,众人齐心推测一番,我始终未提及此事,她到底还是绕回来了。
“我想,如果神从一开始,其实并不存在,那么多年下来的祭祀文礼,是不是全都要作废。”一句话掷地有声,本是无声的狭窄甬道里,忽然发出了什么低喘,绵长而沉地回荡了开来。
这不是我们几个人的声音,声音来自于甬道尽头。
殷时雨离得最近,霎时一个转身防备,就看那盘坐在地,佝偻身躯低垂头颅的老人咔咔咔地转动起脖子,扭着不似活人的角度,抬起了一双眼直直看了过来。
他在看我。
同样是一具未腐化成枯骨的皮肉干尸,眼珠子萎缩深陷,凹陷的眼皮跟着贴进去,就是让人感觉到他用一双敌意分明的眼盯着你。
我头皮发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咔咔咔的转动声磨得人心神俱躁。
“时雨,削了它的脑袋。”
晏师突然冷静吩咐着最近的殷时雨,似是看出了什么异处。
“说什么疯话?”殷时雨回头道,脸色并不好看,却从晏师眼中得到了什么肯定,旋即不多言,捏着窃玉剑就要上。
“你们触怒了神,神要发怒了。”
明见无表情阴冷,桀桀笑道,脸上相当猖狂地盯着我,“如果神不存在,那么古言古撰皆是假的,所有的礼制纲常皆尽要废,这些话,你敢出去说么?你敢当着天下君臣百姓说么!”
“如果当初以雷电为神的不是人,是蛇,是猴子,是麋鹿老虎,那在它们口中,所见到的雷电会是人口中的神么?”
我冷笑反驳,心中却认为明见无后面说的话不错。
以祭祀为起的文礼古制,如果在推翻最初始的条件下,的确是不成立的。但古制在衍变多年后,已经不单单是祭祀一种了。
只是神人之念,毕竟渊源最深。或许是从事司命多年,我见惯权政丑恶,早就对此产生了怀疑,故而梦中才生出了神人悖念相存的关系。
如果不是我脑子里有神的意识形象,它真的就存在么?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作为诸神之一的西王母形象为何会一变再变,如果真实存在,为何不像天地万物一样,有着本身而具体的形貌?
若说通神形化是神的天生本事,于万物可同,那么万物皆神,为何对待万物有差有别,而不是一一尊重如神?
既然神化万物,为何每个帝王的仙梦中,神都会有具现成人一刻,与他同交心身,故而长生?如若你是痴儿,人人皆是痴儿,心中所思所念,可还有神?有的,又到底是不是神呢?
梦中晏师为神,我为人。
神以人念而存。
如果我记得她是神,则人人以为她是神,如她出现,俱以为神。而我若是喜欢她,爱她敬她,则会期以她为人。她若爱我喜欢我,则会具现成人,从而失去做神的能力,那么作为神的她是不会存在的,也就是消散的命运。
那么她,会成为人么?
种种设定,有个基础,那就是神人之间的不可同存具现的关系。
人以念为神,众人想,众人知,众人认可则为神。如果人死,无人想,无人知,无人认可,那么即便你是神,也不会有谁承认你是神,你的存在,就是没有意义的。
信者信,不信者无,人的创造所想,除却本物具现,还有虚妄,虚妄具现,就是神鬼妖魔道。
精神魂魄,天地阴阳,五行有道,捉其一二,便是幸事。人与神的悖念存在,所想所识,看人怎么想了,与万物其它,或许,人才是神中魔鬼。
“晏师,你算得真准,这脑袋里面动的还真是个大老鼠!”
殷时雨是个行动很快的人,见了什么场面虽是怕,但绝不会拖沓处理,一剑削了那老者的脑袋,半截颈子上还冒出了殷红的血。
仔细看去,原是那老者的脑袋被一只老鼠掏了空。
许是那老鼠在身体里面吃的开心,卡在脖子处,一头大一头小的就在里面扎了窝,等到吃空了想出来,却是身子壮硕卡在了颈子处,怎么都出不来了。
殷时雨踢着脑袋,似是想要看清里面的老鼠死没死透,不想刚是踢转了向,当中窜出一个玩意儿,直往她脸上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