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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崖 ...

  •   我毕竟还是太天真,仗着自己知道九阳全本的下落,于武当少林峨嵋这三家的零碎版本,下意识地便不怎么看得上。虽然也不是不知道这玩意儿至少在武当峨嵋都算是镇山之宝,但依旧没有多上心。谁料得刚才灭绝那里出来,就被给了颜色看。
      “听说这位杨姑娘是武当弟子?那来峨嵋做什么了?”刚到客舍便被拦在了门口,接着便是这般劈头盖脸的质问。话音一出,我便想起那是谁来,两年前和丁敏君照面我印象尤深,却不知她是否还会记得。
      领我来客舍的苏梦清在峨嵋俗家弟子里排行第四,为人爽朗随和,适才和我一路行来一面指点峨嵋风物,相谈甚欢。此时听了丁敏君所言,颇有几分不忿,“梦清见过丁师姐,不知是小妹哪里得罪了师姐,师父吩咐了让我款待客人,您却这么不让我下台?倒是平白让杨家妹妹笑话了。”我不由感叹,这位苏师叔看似随和近人,但话语犀利起来亦不亚旁人,短短几句轻轻巧巧将丁敏君的针对拉到自己身上,对着这师姐看似伏低做小,却又隐隐拿师父吩咐相压,端得是极厉害。
      丁敏君却不吃她这套,只冷冷道:“是客人自当款待,然则苏师妹就不担心纪师妹引狼入室吗?还没嫁于武当呢就怂恿师父把峨嵋九阳功拱手送人,倒真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我面色微变,刚想说什么,苏梦清却先一步道:“师姐解除婚约专心武学的事峨嵋上下谁不知道,就丁师姐还拿来说事呢!怕还是嫉妒晓芙师姐得观九阳全本吧。也是,晓芙师姐本就比你多练一层,武功已压了你一头,咱们堂堂峨嵋的俗家大师姐怎得能容我们这些作妹妹的爬到头上,自然气得跳脚,找个由头就说昏话泼脏水,寒不寒碜人啊!”
      “好,好,果然胳膊肘朝外拐的不只晓芙一个,连梦清你也被这丫头给蛊惑了!”
      “丁师姐慎言。有什么话还是去和师父说的好,别在这儿朝小妹撒气。倒还请师姐先将门让出来,成不?”
      丁敏君哑然,跺了跺脚就拂袖而去,苏梦清却极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杨妹妹,丁师姐为人有些急躁,怕是对你起了什么误会,人却是没有什么坏心,对峨嵋对师父也是最忠心不过。想来让师父开解她几句也就好了,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没事,苏师叔你放心好了。”我笑得温润,早知道丁敏君的性子本就是嘴里不饶人的刻薄刁钻,可如今既然她也不至于碍到我娘什么,我于她心里便放宽了许多。何况说到底我自己的性子也未必就多宽广容人温润如玉了,耍起嘴皮子时刻薄处也不亚于她。
      说话间我随口向苏梦清讨教了点九阳的事,才知道峨嵋九阳分为十六层——这个数字想来也是当年郭襄的某种纪念——而灭绝师太择徒甚严,门下男弟子很少有练过五层的,而女弟子里静玄敏君二人入门甚早,学到了十一层,而母亲因为资质极高又得灭绝宠爱,两年前回山以来后来居上闭关一年,一直从第九层学到了十二层。而其余僧俗女弟子的进境则多在□□层间徘徊,还有几个新入门的则刚刚上手练到三四层。我这才明白了丁敏君如此愤怒的根源,平白全套的峨嵋九阳让我一个外人学了去,还外带着便宜了自己一直看不惯的师妹,自然不忿,有轻度的被害妄想症也是正常。
      这事情说大不大,到得第二日我便抛到了脑后。母亲一夜的时间也将峨嵋九阳全本抄了来,拿着灭绝师太吩咐过“指点”于我的话,便搬来和我同住。她既然知晓我眼盲的事情,听我撒娇让她把九阳念给我听时便也不点破什么,只是顺着我慢慢念,亦是一字一句的解释下来,讲得极是详细,但每每讲到关键处,都会顿几下,然后叹口气接着讲。
      我明白她的意思,听讲时便决不插言,更不表露出什么兴趣。待她将前三层功法讲完,才低低开口道:“娘……不悔会听话的,这些东西不悔听过记在心里就好,不会再逞强去练的。况且也不好玩呢!”
      母亲见我这般,也信了几分,况且前次武当的事情也足以吓住我这么个小小女孩不敢再去玩火。然而这毕竟勾起她的情绪,我忽得便被她抱住,耳朵里传来她的呼吸。“不儿乖,有娘呢,一切都有娘呢……娘不会再让你受苦了,不会了,不会了……”
      我只有用力地回抱住母亲,仿佛这样才足以抚平她所有的担忧焦虑悲伤心痛。然而我又清楚地知道我永远安抚不了一个母亲的心。

      母亲终究不能时时陪着我,她白日里自是还要去灭绝那里问安,再和师姐妹们练功切磋不辍。而我则不便出现那种场合,自然只有乖乖一个人呆在客舍里。偶尔会有和母亲亲近的师姐妹来看望,我都唤成师叔,而她们则照灭绝的安排唤我妹妹师妹,开始还觉得别扭,习惯了倒也好了。
      那一日午后我正在院子里走动,却忽然听见脚步声。院子里的花树格局我早摸清,极自然地便转头向了院门口。
      “杨家妹妹可真清闲。门中姐妹都说妹妹一个人闭门参悟九阳呢,谁料妹妹倒有这闲情赏花。”却是丁敏君的声音。初夏的清风带过,话音清脆里隐隐有股栀子花的香味缠绕。从初到那日拦门之见之后,我又和丁敏君见过三四次,她亦只是杂在峨嵋其他师姐妹中间,并没有搭什么话进来。而今日她特意单独前来,想是又有什么变故了。
      想到此节,我脸上先浮起一丝笑意,糯糯道:“丁师叔见笑了,不知师叔此来有何见教?”
      丁敏君顿了顿,“杨姑娘,我的确有事找你相商。此处有所不便,你跟我找一处僻静处详谈如何?”
      我怔了怔,印象里的丁敏君凡出语必刻薄,倒是少见她那么严肃沉静的说话。“好。”我应了一声,便和丁敏君走了出去。
      起初时倒还好,路途都被我摸了熟,走起来与常人无异,渐渐丁敏君带我越走越是偏僻,竟到了我从未涉足的峨嵋后山,此刻走起来便不免吃力了,好在有丁敏君前面开道,我跟着走便是。正想着快到了吧,谁知丁敏君却越走越快,我跟得一急,脚下竟险险一个踉跄,却听丁敏君哼了声,伸手将我的胳膊揽住,带着我前行。那下哼声倒让我听出些事情来,却原来她似乎并不知晓我失明的事。
      却只觉得身子被她半提了起,便在山路上急急前行,再后来山道越是险峻,她索性抱起我施展轻功,在山石间纵跃如飞,似是攀上了一座山崖。我听着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终于隐隐觉得慌乱起来。
      我刚想开口问,丁敏君的脚步却忽然停下,接着便将我放到了地上。“就这里好了,我不想被谁撞见。”
      “丁师叔有话就说好了,不悔在这儿听着。”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里也没外人,我也不必遮遮掩掩什么。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从哪里来,到峨嵋有什么目的,用什么法子哄得师父对你言听计从……你如今九阳既然到手,也该知足该罢手了吧!我便请你尽快找个由头下山,免得我整日见了你都提心吊胆,峨嵋派上上下下都不得安生!”
      这……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话!我分明听出丁敏君话音中的深深忧虑和切切无奈,听了这话我自己都觉得我的确是带着万恶的颠覆目的上的峨嵋了……我只能将此归结为人的观念是完全无法琢磨的,思想和思想的距离可以到地平线外。
      我压抑下自己的荒谬感,很深地吸气,缓缓道:“丁师叔你既然这么想我,那不悔也无话可辨。只是清者自清,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孩儿呆在峨嵋又能有什么作为?何况丁师叔早有预料费心提防又能让我有什么作为?师叔还是过虑了罢。”
      丁敏君被我连塞了两句,滞了滞,接着便断然道:“我说不过你,不过我警告你,你若是在留在峨嵋弄出什么事端来,害我峨嵋清誉损我师父威名,我丁敏君此生必与你决不罢休!”
      说着她便一甩袖,径自离去了。
      呆了半晌,我嘴角才浮起一丝苦笑,这位丁师叔也对我太看重了些。然而,我至今碰到的那么多人里,也唯有她对我的用意起过那么多疑心吧——虽然疑心的方向完全错了。她与生俱来的敏感多疑再加上继承自灭绝的偏激强势,才终究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吧。
      然而此刻似乎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我站在山崖当风而立,只觉山间朔风鼓得衣角长袖垒垒作响,而我,竟被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山崖上了。
      一瞬间明白过来,没有惊惶没有恐惧,有的依旧是肆无忌惮的嘲讽荒谬,嘲讽荒谬得人想吐出血来。那山崖并不高,刚才上来并没有费太多的时间;也并不险,连丁敏君提着我一个大活人都能轻轻松松上得来,再气都不喘跑下去。丁敏君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竟会被困在这里——如果我不是瞎了,如果我不是瞎的。而此刻我偏偏就对这静默而立无声无息的大山无可奈何,无从摸索无从听音,枉移一步,都可能会是万劫不复。
      我的劫数竟在这里,竟在这里。我又一次细细摸过这个崖顶的平台边缘,找不到任何可以缓缓落足的地方,只有丁敏君带我上来的地方施展轻功可以走人,然则那要速度和准确——我欠的就是这两样。无可奈何的,我只有等。等日落西山,等母亲回屋,等峨嵋上下发觉了我的失踪,等丁敏君良心发现恍然明白,等,等,等……
      我被这些念头搅合得焦躁无比,直想大喊大叫出来,却又完全没这个心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抽了去。武功如何,心机如何,口齿如何,都有什么用。我终究连座大山都奈何不得。我原本是极淡薄的人,也原不在乎一个人独处,更是因为身上秘密太多总抗拒着别人的接近。然而此时此刻,我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这山头,进退无由上下不得,这才知道什么才是彻彻底底的孤单。从穿越,到失明,再到此刻的困于山崖,命运一步又一步地将我推到孤身无助的境地中,如同深夜陷溺的人,呼救声散在空气里,无人应答。
      我忽然发疯似地将身上无关紧要的丝绦汗巾钗环一并扔了下去,长发便顺势散了开,扬在山风里。或者这些东西可以让峨嵋寻我的人尽快找到我,然而扔出手的那刻,我想到的却只是扔掉这些束缚发泄一下怨愤。然而即使是这个时候,我也只敢扔那些无关紧要的物什,然后无力地面对着自己的理智,颓然低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失明之后我原本已渐渐习惯了没有天色而估算时间,然而等待的时候,意乱的时候,焦灼的时候总是人最对时间没概念的时候。我只觉得风越发凉,而身子越发冷。然而却渐渐定了心,做好了在这山崖上呆上一夜或者更久的准备,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然后静心凝神,默背九阳。
      许久,却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夹杂在风里,我下意识问了声谁,却没人回答。而那人却径自接近我,我微微一怔,便没有反抗,任她揽住我的胳膊,嘴角却浮起一丝轻嘲。
      不出声便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果然天真的不是我一个,即使不考虑你揽我手臂那熟悉的姿势,不考虑那风里静静的栀子香,仅仅便是如此笃定而毫无犹豫探寻的上山,仅仅是莫名的沉默,都足以让我想到你。你果然太天真,也太小瞧我了,丁师叔!
      她或者不想我承她的情,或者不会承认她之前不知道我失明之后曾设法补救,或者今日之后继续会延续对我的观感,继续找我的麻烦,盯着我的行踪,向我发出警告,但,她却不会故意将我一个失明的女孩子扔在这个山崖上。
      我被她搂着,下山。山路在晚间显然更加难走,连她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第一次在她的臂弯里也觉出了几分温暖,甚而是几分,静好。既然她不说,我也绝不会提,一切的一切都归结为记忆好了,但我会永永远远记着,曾经在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然而片刻后,我才知道这个夜晚发生的不仅仅是这些。
      “站住!”忽然有谁喊,声音不远,而以我的耳音,竟没有听出有人在左近。
      丁敏君的身子亦一下子僵住,却忽得将我放在一边,唰一声便拔出了剑。峨眉山上自不该有人这么和丁敏君说话,何况那人又是男子,再加上如许身法功力如许不善语气,自然是敌非友。原本此刻丁敏君还该再加一声喝问出来,只许是依旧顾忌着我在身边,才没出口。
      “你不是我对手,”那人径直道,话说得漫不经心,可偏偏不给人留半分余地,“留这女孩儿下来,我不难为你。”
      这话入耳,我心头很莫名地凉了一下。许是太诡异了些,可我,偏偏就猜到了他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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