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亮》陆岩

4、第四话

　　如果有一个人对你好，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那他有没有喜欢你，或者你是不是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阳光出奇地刺眼，在医院长廊里肆意照耀，长廊边一间诊室里，周怡玲心情忐忑地坐着，对面是一个理着寸头戴黑框眼镜的医生。医生看着手里的CT片子沉默了许久，用他惯有的偏快语速问：“你爸爸妈妈还是没有来吗？”
　　“恩。”周怡玲低头道，“刘医生，你先跟我说就好了，我回去会告诉他们的。”
　　他皱着眉头，略带生气地说，“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你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复发，现在就这个片子看来，已经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是了，后续你需要做化疗甚至动手术，可是你连一个家属都没到让我们怎么做？”
　　“对不起刘医生。”周怡玲终于抬起头，睁个棕黄的瞳孔说，“我现在还不想化疗和手术，因为我还有不久就要高考了……”
　　“你的命重要还是高考重要？”刘医生终于忍不住喊道，“你以为你的病是发烧感冒？我告诉你，现在不治等过几个月扩散了你想治都没得治了……”
　　她就这么听着刘医生讲了十几几分钟的思想教育，然后说了句“谢谢”离开诊室。
　　走出人群拥挤的医院，她选择了一条安静的岔路回家。路两旁的树档住了光，在柏油地上印出茂盛的影子。她抱着病历本的袋子，心神恍惚地前行，风缓缓吹动她的头发。
　　刘医生是为她好她明白，一年前的肺叶切除手术也是刘医生做的。可是她没有办法，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如果现在治疗，意味着自己要重读一年，再加上治疗的费用，这都是她爸妈支撑不起的。所以她在想，也许有更好的办法，也许自己不做手术也能活下去。
　　于是，她回头走进一家药店，买了一种叫“华蟾素胶囊”的药。

　　“咔嚓。”门终于打开，金毛像打了鸡血一样跑来围着她转。
　　“哈！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兴奋。”周怡玲坐在旧沙发上，忍不住摸摸他的头，接着看向橱柜的门，“你不会又偷吃了吧？”
　　然而金毛一直盯着她看，神色深长就像随时能说出人话。她笑着叹了口气，起身将病历本和药放在高高的书架上，然后道，“走，我带你出去耍耍。”
　　晚风滑过皮肤，周怡玲带着金毛沿海滨长廊一路小跑，跑过下棋打牌的老人，跑过跳交际舞的大妈，跑过长椅亲热的年轻人。自从上次咳血后，她就没带过金毛来这里了，这段时间情绪低落，有次跟妈妈通电话还差点被发觉了。不能一蹶不振，要打起精神，人生有那么几次让人担心挂念就行了。
　　“来，坐这里。”
　　出了身汗感觉整个人轻松多了，周怡玲和金毛坐在一张长椅上，一边喂他刚买的香肠，自己也打开矿泉水“咕噜咕噜”喝着。
　　“诶诶，看，那是谁？”周怡玲坏笑地看着身后，金毛也跟着看去，见那边正走来一个大妈，手里牵着一条毛发纯白的狗。
　　“多漂亮的姑娘是吧，去，去打个招呼啊。”
　　金毛转回头继续吃香肠，不予理会，可是周怡玲抢走香肠，威胁道，“你不去就不给你吃了啊，快去，找个姑娘成家我就不用天天照顾你了……”
　　正说着，大妈注意到他们，于是周怡玲和金毛又立马像被抓到作弊似的立身坐直，面朝大海地装起雕像来。直到大妈和狗缓缓地走过，他们才动作一致地松了口气。金毛不再吃东西，坐立在长椅上和周怡玲一起看着幽暗的海面，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长，空气里飘来海水的味道。
　　“醒目，你觉得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毛转过脑袋呆呆地看着她，她又继续看着海面说，“其实人生啊，不就是为了一个家吗？”
　　然后她转过来笑了笑，伸手摸金毛的头，“如果我也能自己成一个家就好了，不过我不遗憾，因为我已经有一个不错的家了，所以就算将来发生什么，我觉得我的人生也够圆满了。”

　　清晨，他趴在沙发上假装睡着，直到周怡玲背上书包出去的时候，他才起身跃下沙发，一步一回头地走进卫生间。他要变回人形了，因为每次都会掉很多狗毛，所以他才选择卫生间，完了可以直接将狗毛冲进下水道。
　　拧开门的手让他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人类身份，可刚走出来，客厅坐着的人差点让他惊叫起来，“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技术啊。”黄筱姗举起一根铁丝，弯着嘴角，“你就是这么在别人姑娘家里耍流氓的？”
　　“不是，我没有穿的，只能这样。”汤宗亮尴尬地拽紧腰间的毛巾。
　　“喏，这下没有借口了吧。”黄筱姗从包里掏出一条短裤给他。
　　也许是赤身太久，穿上裤子的亮居然有点不适，他再次走出卫生间，黄筱姗已经泡起咖啡来了。
　　“你……”亮皱着眉头，走近道，“你这样做，万一被她发现家里进人……”
　　“急什么？”黄筱姗悠悠地喝了口，才放下杯子道，“杯子和咖啡都是我自带的，怎么，用她家点开水还不可以？这也会被发现？”
　　听到这，亮释然地笑了，转身到书架上翻找周怡玲的病历本边说，“不会不会，那别人家的开水有比较好喝吗？”
　　“他娘的水加太多，泡了杯咖啡味的开水。”
　　“哈哈，你在想什么呢这么不小心。”亮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翻看病历本，起先面带笑意，但逐渐变得严峻，他仔细翻着每一页，惟恐看漏任何一个字，如此经过半个小时，他才合上病历本。
　　“这上面说，她的情况很不好。”
　　“20分钟前我已经从你脸上看出来了，不过看大小姐早上出门的样子，不像要死啊。”
　　“她连自己爸妈都瞒着，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人看出来。”
　　“是嘛，这么厉害。”
　　“她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想自己一个人忍着，怕麻烦到身边的每一个人。”
　　“哼！”黄筱姗忍不住冷笑一声，“那这臭德行不是跟你一样吗？难怪你对她这么死心眼。”
　　“我……我得为她做点什么。”
　　“你想为她做什么我不管，不过我得告诉你，她最近在学校可过得不怎么样，你居然拜托郑杉那傻子照看她，你存心的吧。”
　　“她怎么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黄筱姗背靠沙发，情不自禁地翘起二郎腿，继续说，“我可以帮她，但这要算你又欠了我一次。”
　　汤宗亮只能苦笑地答道，“我说姗姐，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啊。”
　　“没事，我就喜欢这种全世界都欠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