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宿莽》泠水七弦

4、句芒寿宴

　　宽阔辉煌的殿宇内，负责此间侍奉的小仙童手捧盘碟杯筷往来不断，身着各色衣裳的小仙娥身轻如燕地穿梭其间，将瓜果酒茶摆上桌。衣着较众人要更为庄重一些的男子站在高处，耳听四面眼观八方，不时提点着。

　　殿宇之外，已有仙人直奔此处驾云而来。

　　生命之神句芒的生辰，天界各路神仙，但凡收到了请柬的，无有不来祝贺者。

　　句芒带了人站在殿外迎客，来人至，上前与句芒客套一番，送上贺礼，自有人将他们引去花园赏风景。

　　待殿内收拾妥当，众神仙也差不多都到了，句芒亲自将他们请入大殿，尔后招人告知可以开始了。

　　早就排练好的漂亮仙娥们莲步轻移，走上搭建好的高台，轻舒长袖，在悦耳的丝竹声中翩然起舞。

　　诸神仙饮酒赏舞，与同桌或邻桌的人轻声交谈，不时有人举杯敬句芒，倒也是宾主尽欢。

　　“今日可真是奇怪，怎不见月神？”

　　一片和谐的交谈声中，忽而有人开口询问了，其他人闻言也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整个大殿，倒真是没看到月神。

　　“月神一向随意惯了，即便是句芒神君的生辰，也这般不上心。”一个女声微带讽刺地道。

　　陆吾嗤笑了声，“月神冰清玉洁，高贵骄傲，自是不屑与我等为伍。”

　　飞廉闻言脸色变了变，刚想开口说什么，素娥的手搭上他的手腕，按了按，飞廉转眼看她，素娥轻轻摇了摇头。同桌的萍翳面上露出几许嘲讽之色，也以眼神示意飞廉冷静。

　　在场的人听到陆吾如此直白的一句，都静了静。

　　“陆吾啊，即便当初纤阿拒绝了你，但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这般怀恨于心，也未免太过小气了。”日神羲和将手中茶盏搁置在玉石桌上，抬眼看了一眼陆吾，语气淡淡地道。

　　陆吾当即冷下一张脸来，刚想说什么，不想又被水神接过了话头。

　　“羲和说得不错，你一个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嘲笑纤阿，也不怕失了风度。”共工提起茶壶为羲和续满茶杯，漫不经心地道，“知道的自是猜得到你是因当初纤阿拒绝了你心有不甘，才要刺她两句，若是不知道的，还当你陆吾同某些女子一般喜好背后说人长短。”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先前开口那个女仙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去。

　　陆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共工，我可没有……”

　　就在这时，有仙童进来禀了声，“神君，月神大人到了。”

　　句芒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只差她一个了，让她进来吧。”

　　于是陆吾剩下的话再没机会说出口，生生噎在喉中。

　　纤阿在众人的目光中步入殿来。

　　银白色的长发如流水般披落腰间，白衣胜雪，玉颜清丽，漂亮的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中目光悠远，周身犹如笼罩在月光里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月神纤阿，这个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天界也能令人视线停留的美丽女子，神色淡漠地出现在句芒的生辰宴上。

　　众人皆面露惊愕之色，望着那个紧随在纤阿身后的青年。

　　青年同样一袭白衣，目不斜视、一步不落地跟着纤阿朝前走去。纤阿停下了脚步，他也在距离纤阿一尺远的地方站定。

　　这是谁？

　　众神仙好奇地暗自嘀咕起来。

　　天界何人不知月神月宫中从来只她一个，与她交好者也不过几人，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青年，竟能被月神允许带来了句芒神君的生辰宴？

　　纤阿没有理会他人是如何看的，她向主位上的句芒点头示意，道，“因被贺礼来得晚了些，还请神君宽恕则个。”

　　句芒摆摆手笑道，“不打紧，纤阿今日送的，也是你月宫的桂花酒？”

　　纤阿颔首，“正是。”

　　句芒得到她的确定，顿时高兴不已，不由得打趣道，“纤阿啊纤阿，你该不会是瞧着来得迟了，担心我怪罪你，才特意送我桂花酒的吧？”说完不等纤阿回答，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她右后方的青年，问出了众人皆想问的，“纤阿啊，你身后那人是谁？”

　　“他么，来找我报恩的一株香草。”纤阿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凤璟微微垂下睫羽，先前纤阿嘱咐过他，不论见了何人都不必行礼，只需跟着她就好。

　　句芒的目光再次扫了一眼凤璟，心中有了数，宿莽，叶含香气，可以杀虫蠹，一种经冬不死的香草。

　　报恩么……

　　纤阿直接走向了飞廉、素娥那一桌，在素娥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凤璟如影随形，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带他来，是为了让他多长些见识，毕竟有些东西，书里也学不到的。

　　凤璟也没辜负她的好意，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面色微微泛红地忍耐着从各处不时投过来的奇怪目光，小心翼翼地留意着殿内的众人。能被请到句芒的生辰宴上的，都是在天界有些名头的神仙，能一次性都见到他们，这个机会，可是不常有的。

　　人多了，是非也多。

　　凤璟不动声色地观看着他们的举止，聆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下了然为何纤阿要让他一道过来。

　　确实是书里无法体会的……世人百态。

　　高台上换了一批仙子上去跳舞，纤阿因来得迟了，先敬了句芒一杯酒，又自罚了一杯。

　　素娥为她将酒盏倒满，笑得温温柔柔的，“纤阿，只怕今日敬你的酒的人，不会少。”

　　火神祝融朗声道，“不过是醉几日，难不成还有人意图趁她酒醉行不轨？”

　　“……咳。”素娥轻咳了声。

　　羲和无奈地看祝融，摇了摇头，这人说话总不过脑子。

　　祝融不解地望他们，“怎么，我说得不对？”

　　“自然是对的。”萍翳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眯了眯眼睛，“若能如此容易就占了纤阿的便宜，耍弓箭那家伙岂不早就得逞了？”

　　陆吾乃主管狩猎的神仙，萍翳一直看不惯他的脾性，总戏称他为“耍弓箭那家伙”。

　　共工也插了一句，“有我们在，纤阿被灌醉了也不打紧。”

　　飞廉没忍住笑出声，这么多年来，你们哪次逗得纤阿变脸的？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纤阿也一如既往地只当没听到，拿起一颗葡萄慢慢地剥了皮，送进嘴里。

　　萍翳左手支起，撑着下巴，叹道，“没意思啊没意思。”

　　如素娥所言，来向纤阿敬酒的人并不少，一来平日宴会上向她敬酒的人也很多，二来今日纤阿身边竟忽然跟了一个未入仙籍的青年。纤阿没推，但凡来向她敬酒者，她都举杯一饮而尽。

　　陆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默不作声的青年，轻嗤了声。

　　宴会罢，素娥挽了纤阿的手送她到外面，尔后无奈地看着纤阿较平常更为冰冷的面容，对凤璟叮嘱道，“纤阿醉了，你且送她回月宫去。”

　　凤璟的眼睛微微睁大。

　　素娥自然明白他的惊讶从何而来，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纤阿醉酒了都跟没醉一样。”

　　可不是。凤璟的目光落在纤阿脸上，可不是完全看不出来么？

　　凤璟小心扶着纤阿，捏了个诀驾云回月宫。

　　陆吾在回去的途中，忽而想到了什么，便转头打算去月宫，却在中途被飞廉给拦下了，“哟，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陆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去哪儿，还不需向风神报备吧？”

　　飞廉摸了摸下巴，笑得十分意味深长，“这个自然。”

　　知道飞廉此番是来堵他的，陆吾冷哼了声，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飞廉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月宫。

　　回到月华殿时，纤阿已不是先前那副完全看不出醉酒的模样，她微微闭着眼睛，面色绯红，身子半靠着凤璟身上。凤璟扶着她，两人摇摇晃晃地走近屋里那张大床，凤璟拨开帐幔，让纤阿躺了上去。

　　他在床前半蹲下身来，替纤阿脱去鞋子，扶她躺好，拉过如云般薄被盖在她身上。

　　凤璟正准备离开，抬脚却走不动，他低眉，只见云被中伸出一只手来，纤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襟。凤璟的眉心一跳，视线上移，正对上纤阿一双朦胧的眼，她慢慢支起身子，因为把握不住平衡一晃，倒向了床边，凤璟连忙伸手扶住她，女子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腰间，轻蹭了一下，似感觉不舒服，便移了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双眼轻合。

　　咚，咚，咚。

　　凤璟听着自己加快的心跳声，扶着纤阿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被她靠着的地方，肌肤也变得灼热。

　　他注视着怀中女子的面容，往日清冷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鲜艳欲滴的双唇上水光莹润，平添了几分艳丽。

　　凤璟呼吸急促，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纤阿躺下，拉开她的手放在床榻上，拉过云被重新为她盖上。然后，脚步飞快地退了出去。

　　殿门被合上，躺在床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睛，一对黑眸明亮异常，眸光淡漠，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身上的云被，重又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