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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授人以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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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月光静静地笼罩着整个月宫,淡淡的光晕里,有一种仿若海市蜃楼般的不真实。
“吱呀”一声,披落一身月光的纤阿抬脚走进了书房,那一袭胜雪的白衣好似沾染了晨露,予人以冷冽之感。
宽大得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书房内,凤璟端坐在靠近门口的书桌前,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一对眸子霎时间亮如星辰,又很快敛去。他起身,朝纤阿作了个揖,“月神大人。”
纤阿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回去。
她走到凤璟身旁,随手朝书架招招手,一本书册便从里面飞了出来。纤阿接在手里,翻开看了几眼,搁在凤璟面前的桌面上,道,“这是天界启蒙的书籍,我先教你识字。”
凤璟颔首道,“是。”
纤阿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我这书房里各种书都有,包括不需要识字也能看的书。”
凤璟面上现出疑惑,“月神大人说的……是那几本满是图画的书么?”
“你看过?”纤阿看了他一眼,问。
凤璟的脸微微发红,“……是。”
“你可以先看一看那些图画类的书,那是我先前从各处收集来的,有讲天界诸神的,有介绍各种山怪妖精的,有画山河图鉴的,只当闲暇时打发打发时间也好。”纤阿的神情较之以往倒是认真了几分。
“是。”
每日一次的授课正式开始。
纤阿终归不是专门给人授课的夫子,她教凤璟读书识字,不过是翻开启蒙的书籍,指着上面的字告诉他念什么,再简单地讲一下是什么意思。然后便教他如何握笔书写。
如同大多数初学者一样,凤璟艰难地执笔照着书上那字写出来一个字后,看着纸上又大又丑的字羞愧难当,偷偷地抬眼看纤阿的反应。纤阿面不改色地走到他身后,俯下身子,右手自凤璟身侧伸过,握住了凤璟的右手。凤璟的身子一颤,骤然靠近的月华气息令他面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两只耳朵变得通红通红的。
纤阿手把手地矫正了他握笔的姿势,然后握着他的手在白纸上重又写下了一个字。
“多练练自然就写得好了,”纤阿道,“不必介意。”
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脖颈处,青年的脸又红了几分,慌忙点了点头。
纤阿松开了他的手,站直了身子,“下一个字吧。”
最开始是教他读书识字,慢慢地,随着他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纤阿意识到凤璟的学习能力十分惊人,便逐渐加入了琴棋书画和刀剑骑/射。
“乐器除了琴,还有许多别的,兵器除了刀剑,也还有许多别的。你不妨了解一下,若是感兴趣,大可学上一学。人间的人就常说,技多不压身。”
“是,多谢月神大人。”
“倒不必急,时间这东西于我们,向来多得很。”
“……嗯。”
于是凤璟每日的功课除了练习书法外,加上了研读琴谱和棋谱。他往常本就要阅读书籍,因着纤阿教他琴和棋,便直接换成了这两类书籍。纤阿的书房里陈列着诸多相关的书籍,他一本本翻阅下来倒是收获颇多。
飞廉再一次来月宫时,听凤璟弹了一支曲子,又与他对弈了一局,意外地挑了挑眉,“纤阿这是捡到宝了?”
纤阿懒得理他,连眼神都没施舍一个。
飞廉蓦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笑道,“萍翳向来喜欢棋,他不是说可惜咱们天界无有他的知己,我这就去雨时宫找他过来,兴许小香草能入了他的眼。”说罢便捏了个诀走了。
正将满盘的棋子收起的凤璟眼露错愕地抬起头,“风神大人说得是雨神大人?”
“你知道萍翳?”纤阿也没觉得多惊讶,她书房里的棋谱有两本就是雨神萍翳的杰作。
凤璟语气恭敬,“我看过雨神大人所作的棋谱。”
纤阿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浅酌了小半杯,道,“这不正好?你看再多棋谱,还及不上与萍翳对弈一局。”
雨神萍翳,素爱棋,棋艺极高,几乎可以说是弈遍天界无敌手,在天界擅棋的仙友中有棋圣的称号。
但居于高处者总是寂寞的,萍翳花了千百年时间走遍天上人间地府,与仙、人、妖、鬼都下过棋,还是不曾觅到合他心意的棋者,便干脆将时间花在了著棋谱上。
真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不敢相信。凤璟惊喜之余,精神有些恍惚,几颗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纤阿喝完杯盏中的酒,轻声道,“你不必紧张,萍翳若肯来,必然是冲着月宫中的桂花酒,我给他酒,他教你东西,值当得很。”
凤璟捡棋子的手顿了顿,将那几颗棋子收起,疑惑地重复,“桂花酒?”
也无怪他不知道,香草化形不久便入了月宫,所见所闻皆是在这个月宫中,品过的酒也是月宫中的,故并不知晓产自月宫的桂花酒在天界有多受欢迎。月宫的桂花酒与其他的桂花酒最大的不同便在这用水上,纤阿用的是月宫里的清泉水,看似和一般的清水无二,实则为月华之露,天上地下也只有月宫才有。
两人正说着,飞廉已拽着萍翳来了。
萍翳一身素白衣袍,墨色的长发上松松系着一根同色泽的发带,俊朗的脸上露出几分不满,懒懒地扫了一眼纤阿和凤璟,对飞廉道,“你说的就是这小子吧?”
飞廉哈哈笑道,“没错,我看他颇有天分,就让你来看看。”
“你说他赢了你?”萍翳不以为然。
飞廉点头,“是呀。”
萍翳斜眼,漫不经心地道,“若是赢了你就叫有天分的话,那有天分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飞廉闻言当即怒了,“喂,你什么意思?”
萍翳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五瓶桂花酒。”纤阿忽然出声道。
萍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凤璟,眼中现出几分迷茫,“纤阿你……”他顿了顿,竟勾起嘴角,“难怪飞廉拉我过来。”
纤阿只当没听到。
飞廉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抬手拍了拍萍翳的肩膀,故意叹息道,“我也没想到纤阿会对小香草这么上心。”
“香草?”萍翳盯着凤璟看了看,“宿莽。”
他在凤璟对面坐下,“也罢,看在那五瓶桂花酒的份上,我且教你一教。”
凤璟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凤璟多谢雨神大人。”
萍翳摆摆手,“那些虚礼就免了,下棋,下棋。”
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二人各执棋子,清脆的落子声接连响起,棋盘上很快便铺上了一片黑白。
执棋子的两人,一人轻松慵懒,一人从容淡定,棋子落下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节奏感。
伴着这落子声,飞廉、纤阿已各饮下了一杯桂花酒。
“嗒。”萍翳拇指与食指捏着一颗棋子,姿态潇洒地按在了棋盘上,尔后一拂衣袖,对凤璟露出个还算温和的笑容,“你输了。”
凤璟颔首,拱手道,“多谢雨神大人指点。”
第一局,萍翳并未与凤璟展开厮杀,而是通过这一局来了解凤璟的实力,以及进行指点,听到凤璟这声谢,他轻哼了声。飞廉勾勾唇角,重新拿过一个酒盏,倒上桂花酒,递给萍翳。雨神接过,闻着香醇的酒香,心情不免愉悦了些,对凤璟道,“再来。”
他的手指动了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各自归位。
“宿莽,接下来,本君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凤璟微微一笑,“是。”
纤阿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与飞廉不时对饮一杯,目光偶尔会扫过棋盘。
都说棋如人生,凤璟在和萍翳对弈的过程中,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四字的含义。与人厮杀之时的酣畅,被人压迫之下的无力,稍有不慎便会落入陷阱的紧张,但人生又不是一局棋,一局棋罢,等待着他是下一局。
棋盘上铺上的黑白棋子几经更换,凤璟凝神注视着棋盘,态度极为认真,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
纤阿提起酒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五局棋罢,萍翳拂袖起身,看向凤璟的目光已变得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似是叹息了一声,开口却是对飞廉说的,“你先前缘何说这宿莽天分高,我算是明白了。”
飞廉闻言朗声大笑,“能得棋圣一句夸赞,真是不易。”
萍翳走过去,在飞廉身边坐下,纤阿为他倒了一杯酒,萍翳端起酒杯,轻悠悠地晃了晃杯盏,对纤阿道,“纤阿,我同你商量一件事可否?”
纤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啧啧,萍翳你居然想从纤阿这里抢人?”飞廉挑了挑眉,哈哈大笑,“且不说纤阿同意与否,人小香草也不见得会跟你走。”
萍翳也就随意一问,摇了摇头,“可惜,可惜。”
凤璟也走了过来,站在了纤阿的身后。
萍翳饮了一杯酒,向凤璟说道,“宿莽,你日后不妨多看看兵书。”
“是。”
“若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我雨时宫。”
“是,凤璟先行谢过雨神大人。”
纤阿与飞廉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意外,他们皆未想到凤璟竟能得了萍翳的好感。
萍翳是和飞廉一道走的,临走前特意叫了纤阿单独“聊聊”。
“纤阿,这宿莽倒确实是个宝,他棋艺天分如此之高,你为何不愿让我收他为徒?”萍翳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他之前说同纤阿商量一件事,便是想收凤璟为徒。
女子负手而立,裙袂翩飞,目光悠远,“他学习的东西里,棋只是其中一样。”
萍翳讶异地看她。
“我并不是让他看看喜欢哪一样或是哪一样学得好便进行专攻,该学的都要学,能学到什么程度权且看他自己。”纤阿素来清冷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别的意味,“萍翳,他就如同一卷空白书卷,由我往上书写,我很期待,能教出怎样一个人来。”
萍翳笑了笑,“若他学每一样的天分都如此,我也很期待,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凤璟入了她的月宫侍奉她,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她尽了心教他,日后他能走出怎样的未来,且看他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