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范琳燕

4、决绝

　　从大观园回来没几天，雨枫也回来了。并坚持给林妍买了礼物。
　　礼品包装盒里，是一款精巧的长形木盒。雨枫很雀跃的说：“我给你买了天津最有名的泥人张，你一定会喜欢。”
　　当真是巧合，还是天意？当林妍打开木盒，跃入眼帘的竟然是宝黛二人的泥雕，身形纤巧，神思鲜活。林妍觉得上苍真是离奇残忍，俨然要以这种方式来告诉她他们不合适吗？宝黛二人，堪称灵魂伴侣，然而结局惨淡。即使曹主将他们写在了一起，以两人的忸怩个性，也断不会是神仙眷侣。
　　林妍在心里默默说：“谢谢你！雨枫。你很好，很好，然而我不够好。我们就像有时差的两个世界，白天注定无法拥抱黑夜。”

　　这一切一切心思，雨枫自然是不知道的。这次去天津，他本来想带着林妍一起前往，他相信哥哥一定也会喜欢这个可爱又美丽的女孩。然而他没想到不管怎么邀请林妍都执意拒绝，那也没办法。“可能是我还不够好，或者不够有魅力吧？”
　　雨枫在天津待了三天，除去和哥哥以及他们的朋友在南开周边聚了几餐，就没什么理由再待在那里。他想回北京早点看到林妍，又想起林妍一早回绝他时说国庆期间有节目不会待在北京。此时回去是那么冷清，留下来又是如此无趣。左思右想，只好一个人上街去溜达，借着节味买一款别致的礼物带回去。
　　街上人不少，尽管这儿不是京城，却是离北京最近最便利的第二个有故事的大都市。天津不仅有闻名遐迩的狗不理包子，香气扑鼻的十八街大麻花，精巧奇趣、惟妙惟肖的手工糖人，还有很多殖民地时期留下的欧式建筑，为这个古老的城市增添了一派异域风情。
　　而这些，雨枫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更何况衣带渐宽而佳人不遇，没半个小时，就已逛到兴味索然。
　　正在走走停停，百无聊赖之际，旁边一个游客大声喊了一句：“嘿！这儿不就是泥人张嘛。必须得去看看呀。”雨枫突然想到林妍是没有来过天津的，说不定她会对这个感兴趣，顿时精神十足，走了进去。
　　挑选的时候，本来看见一对泥塑的老爷爷和老奶奶，相携而笑，憨态可掬，满满洋溢着温情。然而老板评价说这太平常，建议他买更贵重的宝黛塑像，这才够经典大气嘛。嗯，没错。雨枫当即掏钱，兴冲冲地买了这一最有代表性的贵重礼物。
　　他哪知道女孩的心思不能猜。要是明了正是这对苦命鸳鸯相助断了他和林妍的前路，一定后悔不已。

　　送完礼物后没多久，雨枫生日到了。九九重阳，十分好记。当时对林妍说起自己生日的时候，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什么呀，跟那么多老人家一起过节，真的有点莫名搞笑，好像自己也沾了老气。从小雨枫就是品学兼优的乖孩子，没有放纵过，也没有逾矩过，一路顺顺当当考到了北京，本科进了他最喜欢的资源学院，研究生再攻读卫星遥感专业，十分符合他的气质和理想。
　　也正因为此，雨枫觉得自己不太会来事儿。他太忙，又太乖了，乖到不知如何与异性相处，也不知情为何物，更从未对哪个女孩垂青。尽管偶尔也会羡慕其它同学早早出双入对，但如果不是遇见林妍，他想他会一直伴着自己的科学事业这样清修下去吧。
　　既然收下了雨枫的礼物，林妍就不能不还。因此，当林妍问雨枫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时，雨枫不好意思地答道：“每年冬天我骑车都觉得风大手冷，要是可以有双温暖的手套就好了。”这答案非常朴实，却又暗藏玄机。温暖牌手套，那是情侣之间必送的爱心选项。显然这不在林妍的计划之内。
　　林妍是典型文艺女青年，有着兰质蕙心的迷人气质，也有着文艺青年的普遍缺陷。那就是太敏感也太委婉。因此，当雨枫收到林妍的礼物时，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妍送他的，居然是一本几米的漫画书《向左走，向右走》。依着雨枫的逻辑，这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尽管他从来不看漫画，但也只能默默收下，至于那双可怜的被忘却了的手套，也只好自己再去慢慢搜寻了。
　　其实雨枫不傻。他虽然恋爱经验不丰富，对文科女生不了解。但直觉告诉他，他们之间有问题。他想，会不会是自己愚钝不前、犹犹豫豫才让林妍对他没有信心，他决定正式对林妍表白。

　　表白那天晚上，本想再约林妍去看电影。哎哟，好像除了电影，也想不到更好的去处。他们白天忙于学业，基本上都是晚上见面。貌似也只有看电影这一种经典方式，能最直接地传递他的心意。然而这次林妍说不了，提议出去走走。
　　于是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从师大东门出去，沿着大街向南，默默地走了一路。不知不觉已经穿过新街口，离开西单，来到了最负盛名的王府井步行街。一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喧闹异常，雨枫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话。而林妍也默契地沉默着，两人最多在横穿马路的时候，加上一句“有车来，小心”。
　　这哪像表白的节奏？雨枫不禁暗暗责怪自己，既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会做好看的事，简直没救。直到他们神奇地再走回学校，快要告别的时候，雨枫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林妍，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林妍顿了顿，停下来。她隐隐知道雨枫要说什么，她想听他说，又希望他别说。
　　“我，我喜欢你。”雨枫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什么？”林妍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么窘迫的情景。
　　“我说，我喜欢你。”雨枫再一次鼓起勇气。
　　不知道为什么，林妍忽然放松了。她幽幽地回答：“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雨枫不知道原来表白是这么尴尬的一件事，听到林妍这个回答，更加不知所措。只好对林妍说：“好。那你早点休息。”
　　“嗯。”林妍回身往女生宿舍的大门走去。雨枫也转向道旁的自行车停放区，准备解锁回住处。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是林妍，她又回来了，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有一簇火苗在闪烁。
　　雨枫没有预料过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该如何作答，本能地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只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会想着你。”
　　雨枫答完了，才惊觉自己的回答如此大胆又如此冒失，没想到林妍却十分淡定。“哦，这样子。好，我明白了。再见，早些休息。”然后就回去了。
　　就这样回去了？雨枫不知道自己的告白算成功了没有，没有答案，只好骑上车消失在黑夜里。

　　就在雨枫对林妍表白的时候，宿舍这边却上演着另一出戏码。
　　李玫拿着电话，大声地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男人喝酒，但除了喝酒，你还会做些什么？”
　　听筒那边传来低低的声音：“那我以后不喝了。”“李玫，你今天怎么了？”
　　“我没什么。马上就大四了，很快就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想好。”听筒那边传来了一个酒嗝。
　　李玫仿佛隔着听筒也能闻见扑面而来的浓浓酒气，厌恶地说道：“行了，先挂了吧。”
　　“好。我会好好考虑毕业的事，李玫你放心。”
　　从小李玫就恨酒。父亲爱喝酒，记忆里，只要喝了酒那天就不会好过。李玫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国企改制的时候，偏偏双双中彩下了岗。从此家里更难着落，全靠不停在各种零工中转换过活。在李玫的记忆中，糊纸盒子、剪彩带、甚至连冰棍也兼着卖过。然而就算是这样，父亲一喝酒，就会红着眼冲着母亲大吼大叫，甚至将桌椅推翻，将自己和弟弟赶出家门去。
　　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家，灰茫茫的天空大雪纷纷。李玫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模拟考刚完成绩不太理想，心里正忐忑回家怎么说好。迎面走来邻居张伯，一看见李玫就大声说道：“玫子下学了啊，快点回家去，你爹又喝醉了。”
　　一听到这句话，李玫整颗心都蜷缩起来，她不敢回家。一条条街绕着走，直到寻到一处没人的柴草垛，才蹲下躲避风雪。待到腿脚已全然麻痹，只有跌跌撞撞地起身回家。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李玫已经不太记得了。但那刺骨的寒冷和颤抖的恐惧，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李玫怎么可能不恨酒，在她眼里，喝酒的男人都没担当。
　　当初成绩那么好，填报志愿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北大。思忖再三，活生生在“北京”和“大学”中间加了“师范”两个字。师大好啊，免收学费，每月还有补助，出来全国的中学抢着要，多么稳当。
　　然而上了大学后才发现，学费免了，还有书本费、寝管费、生活费，各种费。李玫是要强的女子，每个周六周日，都在整个北京城里奔波，做家教，忙推销。如果你问她各大公园有什么好玩的她可能说不出来，但你要问哪个犄角旮旯几路公交可以到，她准是一张活地图。

　　李玫对林妍说：“等毕业了，你想去哪儿？”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林妍自然而然地说：“还没想好呢。我父母还是希望我回去吧。”
　　“我一定会想办法留在北京。我是不可能再回西宁了。”
　　“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可能还回去。你不知道，西宁和昆明没法比。”
　　林妍不是很明白，她想象不出西宁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如果李玫这么说，一定是早就下了决心。
　　“那你男朋友怎么办？他来北京吗？”
　　“不知道。刚才才吵了一架。”
　　“怎么又吵了？吵架能有什么好处？好好商量，他为了你一定会来北京的。”
　　两个女孩都陷入了沉默。

　　黄伟文写过一首歌，叫《1874》：
　　“仍然没有遇到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你根本也未有出现还是已然逝去”
　　是啊，谁知道呢。这世界有几个人能这么幸运遇到那绝配的恋人，一起分担生命的温热，和寒冷。

　　三天后的晚上，林妍在教二楼上文学课。雨枫刚好约林妍见面，被回绝了。雨枫说：“没事的，你上课，我在旁边的教室自习等你。”林妍没有更好的拒绝理由，只好无奈地答应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林妍出去看了看。果然在走廊对面自习室的最后一排，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研究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不时还快速写着什么。林妍心里有点慌，不知他来找自己做什么。赶快撤回教室去。
　　后半节课上得好慢，老也不打铃。林妍心里乱糟糟，很想快些逃离。好不容易到了九点，赶紧抓住李玫的手就跑。
　　“急什么呀？我还没收好课本呢。”李玫有点莫名其妙。
　　“他来了。快走。”林妍忙不迭地说。
　　“谁？哦，那个帅哥啊！快快快，带我去见见。”李玫兴奋极了。
　　“见什么见，赶紧走。我不想见他。”
　　“为什么呀？见见嘛，人家还没见过呢。看一眼我就走，绝不打扰你们。”
　　“不行，我得趁他没出来之前离开。待会儿见了就不好收拾了。”
　　“不行。如果你不让我见，我就不走。”
　　林妍没办法，只好寄希望于雨枫还没出来。让李玫瞟一眼算完事。
　　结果一冲出教室门口，对面的门也打开了。雨枫拎着包走了出来，叫道：“林妍！”
　　林妍傻眼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说：“对不起，雨枫。我今晚还得陪朋友去办点事，只好让你白跑一趟了。”
　　李玫正要出声，便被林妍拖走了。
　　剩下雨枫呆呆站在那儿，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便没影了。

　　李玫被林妍拉着跑了好远，终于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
　　李玫生气地问道：“亲爱的，你跑什么啊？那小伙多帅啊！”
　　林妍静静地说：“帅就给你。我要不起。”

　　回到宿舍，林妍接到雨枫的电话。
　　“林妍，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我那晚的话吓着了你？”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我们之间，是你在遥控我，还是我在遥控你？”
　　“我想，是你在遥控我。”
　　林妍哭了。
　　如果我还是那个快乐的小孩，如果我们更早一些遇见。也许我会爱上你，但现在我只能对你说一声喜欢。仅此而已。
　　林妍什么都没有回答，悄悄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