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范琳燕

5、烟云

　　林妍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爱。她太知道了。
　　高二的时候，她悄悄喜欢上了班里一个男生。他个子高高，喜欢穿白T恤牛仔裤，走起路来从从容容，一点儿也不像别的男生那样满校园疯跑。他笑起来柔和温暖，丝毫不灼人，像极了月光。他站在教室后面写板报，一行一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笔画是那么好看。他还会弹吉他，喜欢beyond的歌，还有许巍。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妍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喜欢，只是觉得他很特别。直到有一天晚上教室停电，一个女生向他借蜡烛，林妍看着两人手指衔接一根蜡烛将触未触之时，心里开始觉得有点疼。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在乎他。
　　他叫楚辞。跟那本著名的诗歌古籍同一个名字。
　　想当初听到这个名字全班都笑了。就连老师也忍不住打趣道：“楚辞同学，倒是念首诗给同学们听一下呀。”
　　结果人家楚辞同学只静静说了一句：“我本山人欲归隐”，便不做声了。
　　听到“我本山人”四个字，联想到一顶草帽扣在楚辞脑袋上，林妍忍不住笑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山人同学果真一直处于归隐状态。不热衷班级活动，不积极举手发言，只跟一个满头卷毛特别调皮的男生玩在一起。
　　班里每周都会调一次座位，各个小组从左往右依次轮换，组内的每一排从后往前依次轮换。这样没多久，全班每个座位都会坐上一遍。终于有一天，楚辞和卷毛轮换到林妍前排就坐了。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时间久了便也熟了。遇到老师讲课没听清的时候，还会互相交换笔记查缺补漏。每次拿到楚辞的课本，林妍总会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地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这秋天午后明媚的阳光
　　伴着我漫无目的的飞翔

　　后来林妍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许巍的歌。林妍从没听过许巍，这么多年寂寞的时光里，陪伴她的只有许美静。《蔓延》、《铁窗》、《你抽的烟》……每一首都耳熟能详。
　　看到这些写在课本缝隙的歌词，林妍想，他的心里藏着怎样一个世界啊。是自由，是孤独，是漫天的星光？
　　在无聊的课上，渐渐的，前后排的四个人开始传纸条。写一个笑话，或一句吐槽。有时候也会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轮着回答。记得有次的问题是“十年以后，你会是怎样一个人？”林妍的回答是，成为一个诗人。她料想楚辞的答案会是怎样一种浪漫。结果楚辞写的是：“我想应该会是一个小职员吧。”这大概是林妍想不明白的地方，他那么文艺，怎么会给了个这么现实的答案。
　　下一次，交换笔记的时候，林妍会不自觉地帮楚辞补上那些漏了的部分。

　　经历了初中和高一的刻骨之痛，林妍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光芒。在文科班里，林妍是公认的才女，不仅成绩好，文学才能更突出，每篇作文都被当做范文。班里还成立了一个文学社，林妍自然成了社长，每天除了正常学习，就是和一帮爱好文学的同学比赛写稿，组稿，再手写编辑成一本虽不华丽却优美异常的小书。而林妍的诗歌，期期不落。
　　按照老师的说法，班里应该有两套干部班子，轮流服务。第一套已经在分班那天指定好了，由一个男生领头做班长。这第二套班子该由谁率领，老师将选举权下放给大家。于是莫名地，林妍被选作班长。仿佛多年前时光再度上身，林妍深感干部不好当，但推脱无奈，只好应承下来。
　　于是从下半学期开始，除文学社外，林妍还承担了整个班级的日常服务和纪律管理工作。上一套班子以男生为主，常常组织篮球比赛，自习课也悄悄溜出去开战。久之班级的学习氛围渐渐松散，待到林妍担负职责的时候，决心要帮大家重新燃起学习使命感。终于有一天，当晚自习上了三十分钟还有同学从球场三三两两跑回，林妍便坐不住了。她在纸上酝酿了很久，想着怎么说比较得体。终于鼓足勇气站起来，在嘈杂的嬉笑声中高声说道：“同学们，也许我冒犯了大家。但我想说，请大家牢记我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希望以后不会再有同学在上课时间跑出去玩耍。”说完坐下，心跳不已。
　　全班顿时安静了。几分钟后，嘈杂声又渐渐苏醒，只是分贝低了许多。
　　这一切，楚辞看在眼里。没有反应。
　　又一天四人传纸条。卷毛发起的问题，评论彼此的印象。林妍只关注楚辞写的自己，看到那熟悉的笔迹写着：
　　You’re a children.
　　林妍忘了纠结为什么这里是复数。只是不明，为什么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孩子。
　　无人能解。

　　高二下学期期末，班级评选优秀班干部。林妍落选了。另一位班长成功当选。林妍不想去问为什么，其实，她懂。自己确实是个孩子，太天真的孩子。
　　楼上就是高三，有几名学长的优秀已是全校共识。老师特地请了这几名北大清华的种子选手下来班里做经验分享，帮助提升高二的成绩，也给大家打打气。林妍坐在最后一排，听着他们一个个发言，既羡慕也感伤。曾经的自己也是众人眼中的明星，而今意志消沉前途未卜，讽刺得很。马上高三来临，如果发挥不好，如何对得起含辛茹苦满怀期待的家人？
　　一个大胆的决定。林妍给其中一位学长凌伟写了一封信，请教如何提高学习成绩。
　　寄出去没多久，回信来了，学长恳切的鼓励让她倍觉温暖，虽然没有详细地说明该如何学习，但至少在林妍的心中，已是无上感激。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没过多久，班里开始有传言，说有个女生暗恋凌伟写了情书告白，并且被无情拒绝。不仅如此，这个女生从此一蹶不振，将三千烦恼丝剪成了短发。
　　对于这种流言，林妍根本没放在心上，纯属好事者的无稽之谈。
　　然而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天晚上，一个女生找到了林妍，问道：“林妍，你是不是给高三的凌伟写了一封信？”
　　“什么意思？”林妍不解。
　　“你干的好事。现在所有人都说写信那个人是我，而且我告白失败把头发都剪了。”女生揪着自己前几天刚剪短的头发，连声质问。“你必须跟我到高三去，对他们全班澄清你才是那个暗恋的女生。”
　　“什么？”林妍一时没回过神来。“这到底什么情况，我是写了一封信，但只是单纯请教学习，根本不是情书。”
　　“那我不管，反正我现在名声都坏了。你让我以后怎么跟他们高三的人来往？”女生不依不饶。
　　林妍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这都什么阴差阳错。“你的遭遇我很同情，我不知道你和高三的人有什么过节。但给谁写信，这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隐私。既然我根本没有暗恋别人，我想我没有必要去为你解释。”
　　说完这些，林妍有些愧疚。尽管自己并无过失，但毕竟让人受责。她拉着女生的手，恳切地说：“如果因为我牵连了你，我非常抱歉。但问题可能真的不在我这儿。你回忆一下，是否你和他们的交往让别人产生了什么误会？其实，你大可不理这种传言的。让它自生自灭吧。”
　　女生生气地甩开她的手：“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转身走了。

　　晚自习上完一节，休息的时候。林妍还在楚辞后排继续学习，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林妍，亏得你平时表现得乖巧善良，没想到你是这么无耻的人！”是那个女生。林妍再次解释了一遍，便不做声了。女生继续骂了十分钟，直到第二次铃响才安静下来。
　　林妍看着前面的楚辞，心里酸涩无比。
　　她写了一张纸条给楚辞，“你相信我是这样的人吗？”
　　楚辞回：“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她好像很生气？”
　　林妍走到楚辞面前，将事情尽数解释了一遍。其实她可以不这么做的，但不想给楚辞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楚辞什么也没说。只安慰了一句：“不用想太多，好好学习吧。”

　　从那以后，林妍与楚辞之间，彼此默契，再无纸条可传。
　　高三了，文学社停了。班上的同学都开始紧张起学习，林妍反而放松了。她知道，无论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对她来说都是虚幻的。她只想安安静静过好现在的每一天，不去争取，不想烦恼。时间静静地流，生活慢慢地过。
　　她也不会再百转千回地鼓足勇气去维持自习课的秩序，除非实在吵到不像话才会说一声。更多的时候，她在安静地看自己的书。在教室的嘈杂中，她看见楚辞与隔壁组的一个漂亮女生扔起了纸条，扔后再吹一声口哨。
　　她默默看着这一切，波澜不惊。
　　高考很快就来了，也很快结束。填完志愿那天下午，林妍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她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就让一切都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