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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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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记下自己的一段可以称得上奇遇的艳遇。
那个女孩在我平淡的人生里宿命般地出现,然后又无声地消失。
搬到香港后我常常回想起和她一起的日子,但那些旧事都已经像是光怪陆离的梦境,懵懵懂懂地经历过了,余下的便只有惊鸿照水后的残影。
今天是我来到香港之后的首个公司年终聚会,我和素日要好的几个同僚都喝得有些神智不清了,所以我们的boss亲自开车送我们回去。我和K租的房子都在铜锣湾附近,就和大家作别,一同在时代广场下的车。
“坂本君,明年继续加油啊!”
K笑嘻嘻地挥手,向他家的方向走去。
我想起明天休假,家里又刚好没有什么吃的了,就向超市的方向过去,想带点儿鱼生和火腿回家。这边的火腿下红酒最好——我新买的那瓶澳洲酒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我就在火腿的冰柜边看见了那个酷似Anna的背影:女人穿着件吊带衫,纤细的腰肢,乌黑的秀发,还有走起路来轻盈的步伐。
我看着这背影呆呆地站着,口干舌燥,如遭雷击。
女人偏了偏头,把她看上的部位指给师傅看,发间露出段光滑如玉的背,却并无我那小巫婆妖异的四季菩提树纹身。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我失望的情绪,女人转过头,露出她带着点儿雀斑的陌生的面孔,羞涩地笑。
仔细想想,除了她的名字和与事件相关的过去,小巫婆Anna其他的所有于我来说都是谜。
她那些曾经无比鲜明的神态和表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脑海中渐渐地淡却,如果再怀着私心不记录下来恐怕我和她就连梦里都不能再相见。
Anna是我从E Washington Avenue捡回来的。
秋日的夜。在Sushi Express打完工后我坐在车里吸烟,她醉醺醺地拉开车门,然后就躺在我的后座上不动了。
我正处年内最拮据之时,奖学金还没发下来,家里的汇款也还没到账,所以借了朋友的经济型车开着。
喝得不省人事的Anna把我的车当成了出租车,于是就直接上来了。我扭头想叫她下车,可是路灯下她浓妆艳抹的脸让我说不出话来。
从外形上看Anna绝对是骨感美女,但是抱起来却比想像的要沉那么一点。她身上散发着本地黑啤特有的味道,毛衣外裸露着的肩膀光滑而冰凉,隔着薄薄的绒衣我能感受到她的腰很细,也很柔软。如果不是她醉得毫无意识我们多半是会发生点儿什么的,但看她现在的样子我也就打消了这个妄想。
我住的是学校最老的宿舍楼,这栋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建筑最著名的就是小食堂美味的蒙古菜和只有暖气的单人房。很多同学说我们这栋楼的单人房更像是suite(套房),完全够三个人一起住的,所以偶尔同胞们会在我这里来过夜,喝着啤酒聊最近各种的如意不如意,作为借地方的答谢临走时还会在我冰箱里留下邮寄过来的家乡的特产。
停车后抱她回家的路上没有遇到认识的人,我想象着那些素日见到个普普通通的亚洲女子也觉得惊艳的白人看到我怀里的美人之后应该是何等惊讶的表情,几乎有些许的失望。
次日上完课回家已经是中午了,我估摸着那个美人若是醒来了也该走了,有些后悔没给她留张纸条要电话号码。
正悔恨着,推开宿舍大门,只看见一个亚裔女孩穿着件印着学校Logo的T-shirt和我的邻居在客厅聊天。由于对口音不自信,我和这些外国人的交往基本就止步于课堂上的必要交流和见面时的问好,而这个女孩在公共区的沙发上大大方方地坐着,说着极其标准的英语和白人女孩说着最近的新闻,聊得非常愉快。我留意到她甚至用了两三句很地道的俚语,估摸着她应该是个在美国长大的亚洲人。
这个沙发上的女孩抬起头来对我笑,我这才发现她就是我捡回家地那个女孩。
“和树君!”她热情洋溢地说着并不利索的日语,“我可以住在你家么?”
我被她的笑晃花了眼。
Anna并不去上学,也不去工作,但是她每个月都交房租。
我早上最早的课是八点五十分,Anna这个永远不去上课的学生却总是六点出头就起来了。我做兼职上早班的时候见过她起来,先是在地毯上做腹肌撕裂者和无负重深蹲,然后她突然站起来,吓得旁边半睡半醒的我牙膏都吞进肚里。
“怎么了?”
她地来开窗帘:“和树君,快来看日出。”
我漱完口走到她身边,她像我的猫一样腻在我身边。
我们安安静静地看着红红的太阳很慢很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来。
她专注的时候总是微微张着嘴唇,眼睛亮晶晶的,有点惊讶的样子。
我们做完的时候她也这样看着我。
等到我问她为什么,她笑嘻嘻地说,“和树君长的很像我的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脸也红耳朵也红。
Anna不化妆的时候眼角微微有些下垂,嘴唇也是婴儿般的粉色。孩子气十足。
但是她的背上纹着满背的纹身。在日本,有大面积纹身的大部分都是□□中人。虽说国家之间有文化差异,但纹身毕竟是很有野性的有些危险气息的装饰。
我玩乐队地朋友跟我说过,纹身其实就是染了色的伤痕。用针划破皮肤,然后再把墨水浸入伤口,于是纹身就永远不会完美地愈合。
第一次见到她的纹身的时候我很惊讶,没想到她这么娇小的身材竟然也能纹出这么大的图案。
纹身颜色漆黑如墨。树干按照她脊椎和肌肉的线条生长,根部消失在尾骨处。心型的树叶若华盖,影影绰绰,从密到舒,四季一树。在她颈椎的节点枝上有菩提果,都是用剪影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虽然杂但是不乱,佛性中带着点妖异,可见纹身师手段高明。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的纹身,发现图案有些凹凸不平,也不知道是不是纹身师故意为之。
我吻着她染色的伤痕:
“……这是什么树?”
Anna目若宸星。
“这不是树,是菩提。”
后来我在数学课上查了“菩提”这两个字。
菩提是觉悟。
我觉得她算得上是我所见过的少有的悟了的人了。
我很知趣地没有问她哪里来,也没有问她要往哪里去。她的过去和未来,不想说,我也就不用听。
就像是她跟我说过的《红楼梦》里那句:“赤裸裸的来,赤裸裸地去。”
我们只是在异国拥抱着取暖。
她离开,是在最冷最冷的冬日里,和她的到来一样突然。
那天窗外风呜呜地吹,窗台前的那棵疑似凤梨的盆栽冷得直晃脑袋。
壁炉里生着火,我的两只猫在猫架上睡得昏头昏脑,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小时候看的《芝麻街》里的玩偶。
少女挨着猫架打着瞌睡,盖着大毛毯蜷在沙发里,就像是家里的第三只猫。
前几分钟这个叫Anna的小女孩还在咯嘣咯嘣地啃着牛肉干,捧着我的教材装模作样地看,不知何时,书也看到了地上,人也看到了梦乡。她随手扎起来的长发乱七八糟地堆在脑后,灯光下一衬,方知古人形容的“鸦羽”,“乌云”不假。小脸上巨大的眼镜滑到了鼻尖,欲坠不坠的,让人忍不住想去帮她扶起来却又担心会惊扰了她的美梦,颇有点儿意趣。
我放下手里的那本《源氏物语》,毅然决定先泡碗拉面充饥。本来选这个课就是为了凑学分,想的是外国人讲我们的文化讲不到那么深,没想到竟然也还是要花心思的认真的课,反而徒增了许多烦恼。
谁知刚刚起身,三只猫就都醒了,纷纷睁着无辜的圆眼睛。
“喵……”
“喵……”
“辛拉面~”
说完Anna迅猛地坐起来,动作快到眼镜都没掉下来。她比猫咪会讨食,两条细细的腿晃啊晃的,满脸的期待。
我笑起来。
“……”Anna眨巴着眼睛,“咱们家还有辛拉面么?”
我无言以对,突然很想捏捏她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
“没有了和树君再去买点回来好不好~”
她宝石似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盯着我,我永远没办法跟她生气或者说“不好”。如果她有猫尾巴的话,此刻一定在沙发边轻轻地放松地搭着,带着些慵懒的味道。我走到玄关,拿起衣帽架上挂着的大衣。
把她从大街上捡回来就像是捡回来只流浪猫,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养着她。
正要推门的时候门铃响起来,Anna在我背后提高了声量,用日语说,“看看是谁再开门哦。”
我们宿舍所在的这个小镇子基本是个大学城,治安向来很好,大家都没有锁门的习惯,可以称得上是夜不闭户。也不知道Anna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养成的习惯,每次都要先透过猫眼张望半天才肯开门,而且她也每每提醒我这么做。
我拉开门,门外是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
“Hello, we are looking for Miss Yin.(你好,我们来找殷小姐。)”
我有些诧异,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或许是Anna的客人。两人见我有些迟疑,从包里摸出证件让我看,上面写的很明白,他们都是FBI(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勤人员。
“Hey,they are coming for me.(他们是来找我的。)”
Anna无声无息地来到我身后,拍拍我的肩。我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un jardin sur le nil清甜的味道。
我下课回来的时候,伊人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