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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许一场盛世繁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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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房的门大敞,外面的人可看清里面的事物,宫中的太监宫女都不敢随处走动,四周死一般地沉寂,就连窗外清风拂过,枝叶轻摇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
韩煜神色淡然,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这辈子他都不会恨的人。等他无非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那人就像是如期而至那般,手上提着一柄泛着金属光泽的长剑,身上穿着是白色的袍子,在进来前他便将一身繁重的盔甲卸了。
门口背着光的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看向榻上一身紫衣的男子,沉声道:“若是早知有今日,当初我定然不会让你登上皇位。”
“只可惜,再回不去当初。”涵钰如玉的脸上淡如止水,“该来的终究会来,逃不脱避不开。”
闻言,司马傲卿诧异道:“你早料到会有今日?”
涵钰轻点了点头,怎会料不到,从司马家要与大将军联姻便知不妥,大将军本就野心勃勃,先皇在位时就已不安于为人臣子。涵钰将手上的兵权分出两成由司马傲卿掌管,无非是对他信任至极。
手握兵权的两家竟联盟,逼宫造反是迟早的事。
司马傲卿面色从容,“那你为何还愿与我行那三拜夫妻之礼?”
这个问题,涵钰不答。心里清楚就好,因为放不下,因为恨不起,因为喜欢。
涵钰擅作画写词,精通音律,本该做一儒雅书生,却因先皇的一道圣旨登上了九龙宝座。在位三年没甚大的政绩,却也无过错。
抛开山河家国,他就是涵钰,一个有肉有血有情的涵钰,一个痴心于司马傲卿的涵钰。
司马傲卿缓缓提步靠近,手上的长剑泛着凛凛嗜血的光,“我曾说过,这一世,倘若不是阴阳相隔,我定不会离开你。”顿了顿,他道:“这话并不假。”
若是阴阳相隔,那这话就成了真。涵钰缓缓闭上了眼睛,最后一面,见到了,就已然满足。
剑光一闪。
三月暖春转瞬即逝,轩宏宫中满树桃花凋零殆尽,满地残红如毯。
七日之后,乃新皇登基之日。新皇登基后,改年号为天佑,仍旧沿用前朝国号以及一切律法制度。除了宝座上坐的人改成了司马姓,其他不曾有变动。
新帝登基当日,京城之外的灵山寺,一名刚及冠的年轻男子跪在佛像前,手捻一串佛珠,单掌做佛礼,口中念着经文,一头青丝全数落地,从此皈依佛门,方丈赐法号忘尘。
忘尘终日静坐禅房,念经诵佛,为天下苍生祈福。
天佑二年,武帝司马傲卿出兵伐怳,战事历经两年。天佑四年,怳朝大败,奉上金银珠宝无数,与郢朝议和,俯首称臣,每年向郢朝进贡白银布帛。
同年,皇后何氏诞下一名龙子,武帝昭示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武帝继位以来,励精图治,重用人才,善于纳谏,鼓励农耕,减轻农民赋税徭役,深得天下百姓拥戴。
天佑八年,灵山寺忘尘和尚大病不起,武帝遣人送去无数珍贵药材,并派人四处搜寻神医林半香的踪迹。同年秋,隐居多年的神医林半香现身灵山寺,忘尘大病痊愈。
天佑十二年,武帝立年仅八岁的皇子环钰为太子。
天佑十八年,灵山寺忘尘再度大病,彼时,神医林半香已离世,武帝调动宫中御医前去诊治,诊治半年依旧毫无起色。
天佑十九年三月十六,忘尘和尚圆寂归天,临终时,臂弯里抱着一幅画轴,淡色的唇轻抿,面色祥和安宁。
灵山寺方丈将他臂弯中的画轴取出,打开后,画中桃花灼灼的树下,一名白衣男子持剑傲立,面容绝世。
第二日一早,宫女在皇帝寝宫发现武帝服毒自尽,留下圣旨让太子继位。武帝一生只娶了两名女子,一名乃大将军遗孤赵茹依,一名乃丞相之女何皇后。赵茹依在天佑元年便投缳自尽,武帝在位十九年间,只有何皇后相伴。
武帝在位十九年间,留下功德无数,大郢江山盛世空前,被后世之人称为千古一帝。但终究逃不脱一句承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十九年前,大将军连同司马将军逼宫造反那日。
司马傲卿提着剑进了皇上的寝宫,他一步一步靠近窗边的榻,“我曾说过,这一世,倘若不是阴阳相隔,我定不会离开你。”顿了顿,他道:“这话并不假。”
涵钰缓缓闭上眸子,一张脸安详宁和,当他正准备接受那挥来的一剑时,却听司马傲卿道:“但我也曾说过,我定会为你守住这江山。”
涵钰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司马傲卿将手中的剑递给他,“所以,你火速调动京中十万兵马守城,我手中所剩兵马不多,不能与之匹敌,届时我方临阵倒戈,攻其不备,加上你手中的兵马,定能守住这江山!”
涵钰眼中几分茫然,良久问出口,“为什么?”
司马傲卿看着他道:“说来话长,但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说过的话绝无半点虚假。”
他也是从司马政口中得知司马家要与大将军联盟,逼宫造反。但此事司马政是合谋,他狠不下心六亲不认将此事告诉涵钰,亲手断送司马家。心中盘算良久,便决定先应下娶亲,假装与大将军亲近,窃取机密,而后再暗中瓦解大将军的势力。
但他没想到的事,就在他远征怳军时,却收到大将军要逼宫造反的消息,他顾不得继续征战,当机立断班师回朝,假装与大将军合力逼宫,实则是想届时临阵倒戈,以少胜多!
涵钰眸中含笑,原来,司马傲卿还是司马傲卿,是那个愿为他守卫江山的司马傲卿,不曾变过。
涵钰从榻上起来,想抱一抱他。口中一阵腥咸的味道弥漫,嘴角涌出一丝血迹。
司马傲卿大惊,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你……”
他服了毒。
涵钰倒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司马傲卿收拢臂膀,“怎会,你还有我,有我在,这江山就能保住。”
“我知道,有你在,这江山定能保住。”所以,他早已让贴身太监上城门传旨,将皇位传给司马傲卿。他早就想好了的,他早做好了打算,圣旨也是一早拟好的。
涵钰脚下一软,身子从司马傲卿怀中下滑,司马傲卿紧紧搂住他,头埋在他的颈窝,“解药,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涵钰唇边携着笑,气若游丝道:“我中毒太深,这世上无药可解。”
司马傲卿渐渐蹲下身子,将他搂在怀里,手掌贴着他的身摸索着解药,一滴泪夺眶而出,他的指腹抹着他嘴角的血渍,声线嘶哑,“告诉我,你服了什么毒?”
涵钰气息渐渐紊乱,呼吸困难,“日后,你可要做一代明君,为我守护这如画江山。”
司马傲卿泣不成声,将他紧紧护在怀里,歇斯底里地道:“你以为,我到底为了什么而出生入死地守卫这江山?!”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是为了精忠报国,仅仅只是为了你,因为这江山是你的!
忘尘临终前一天,守在他身旁的是灵山寺的主持。忘尘病入膏肓,气息渐弱,他看着主持轻声道:“方丈,忘尘这一生不曾有憾,唯一愧对的便是这清净佛门。”
方丈单掌做佛礼,“阿弥陀佛。”
“忘尘心中凡心未泯,亵渎佛道,实在不配做佛门弟子,望方丈除去弟子法号,让弟子重返俗世。”
方丈沉吟半响,轻叹一息,“善哉善哉,老衲便遂了你的愿,日后,施主与我佛门再无瓜葛。”顿了顿,他道:“不过,施主身患重症,还是继续留在此地休养为好。”
“多谢方丈。”
方丈走后不久,门口出现一名僧人,是平日里十分照料忘尘的师弟空灵,这名师弟在他来了这灵山寺不久来的。
躺在床上的人看着刚走进来的和尚,他道:“空灵师弟,你可愿应下我一件事。”
空灵立在床边,轻声道:“师兄请说。”
“待我西去后,莫要再告诉他,可好?”
闻言,空灵浑身一颤,怔了怔,随即恢复常色,“师兄不过是小病一场,过些日就好,为何要说得生离死别似的。”
“但凡是人,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不是。”他眼里含着笑,“但他不同,他是天子,为天下苍生造福,为社稷江山系心,世上少了一个涵钰,万物皆不变,世上少了一代明君,天下遭难。”
但终究不是可以隐瞒的,灵山寺中不止空灵一人。武帝得知忘尘离世,双目热泪不止,坐在寝房整日不语,袖中早早准备一瓶药。纹了青花的细颈瓶头顶上塞着红布,扯下红布,仰头饮尽,褐色的药汁从他嘴角溢出一丝,他含着笑,轻声呢喃:“我曾说过,除非阴阳相隔,不然,白首不分离。”
但我也说过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既然如此,你我何来阴阳相隔?活着的这一生不能厮守,死后你我怎能再分离……
武帝的陵墓建在离灵山寺不远的桃花林,开满粉色桃花的丛林之中,一座并不雄伟的陵墓静静伫立,清风一吹,无数桃瓣满天飘飞,与蜂蝶一同盘旋起舞,落在白色的大理石陵墓上,被桃花花瓣环绕的陵墓,如天宫仙境。
墓中,静静躺着两个人。两个生时不能厮守,死后才能共眠的痴情人。
晃眼间,桃花树下一紫一白的身影相依偎,一个眉目如画,唇角含笑,一个俊美清朗,英姿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