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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九章 懵懂之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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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懵懵懂懂过了这个冬天。家里那盆水仙还没谢,园子里又开满了红艳艳的杜鹃。
——此序
景景终于出来了。白翎去接她。
白翎已经学会开车。她开的是父亲原来的奔驰——她现在非常适应这辆以前做梦都梦不到的车子,但她总还想换辆宝马,那会开得比较刺激。这奔驰就给明天用,那辆没品的雪弗莱可以丢弃了。
她没跟明天说去接景景的事,打算先斩后奏。兴许不说他也知道,这家伙精到极点,有科幻书上写的未卜先知的特异功能,凡事难得瞒住他,时常让她很郁闷。好在他忙,每天都很晚回家,就算知道也分不出身子管。准事业型的男人,如果有女人愿意嫁给她,不是笨蛋也会变怨妇。
她和王嫂相处的时间最多。王嫂是个老好的人,亲切、热情,疼她疼得厉害,她有时恍惚觉得亲妈也不过如此了。她唯一感到烦的是,王嫂总喜欢在她面前赞不绝口地夸老明。老明小时候又聪明又听话,老明长大了又帅气又孝顺,老明有头脑,老明脾气好,老明……我的妈呀,耳朵起茧了,让TMD老明功德圆满去吧。
话说老哥,我可不是骂你,我骂的是“老明”两字!
一想起“老哥”,她就觉得好笑,一个人在车里笑得肚子发疼。刚来时,她一直叫他“你”。叫了一段时间觉得别扭,人家有名有姓的,名义上还是她哥哥。可叫“哥哥”两个叠字,她会肉麻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叫“明天”,太没亲切感了;叫“大哥”,当行侠江湖呀;叫“老明”,又觉得不够尊敬。
最后,她决定,叫他“老哥”。谁让这家伙没事总喜欢扮老头子故作高深,又恰好是她哥哥。
她叫出第一声“老哥”时,明天半天没会过来。她掩住嘴直笑,指着他说:“以后就这么叫你了,不准反对。”
明天轻念了两声“老哥”,大概觉得还算顺口,眉眼荡开笑意,说:“行,随你。”过会又笑着问:“我有那么老吗?”她爆笑。
父亲死了以后,他第一次开心的笑。被她逗笑的。她偷偷想。
她喜欢他这样放开的笑。可惜就像那啥白娘子电视剧唱的——千年等一回。
小酒呆在家里的时间远比老哥多,和她经常有机会接触。白澜狄长得很好看,瘦削身材,走路轻飘飘的,常常没声音,她觉得家里那只喜马拉雅猫可以拿出去卖了,这只白猫长得比它漂亮多了。
出于原先对白澜狄扭住她手骂她笨猪的恶感,她很疏远了他一段时间。直到那晚,她坐在有小橘灯的几台旁,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老哥没回来。
她转回头,打开小橘灯,又对着小橘灯发呆。
老哥回来了又怎样?他寡言少语的性子能把所有人闷死。
王嫂在二楼看韩剧,哭得死去活来。她以前看言情小说太多,以致现在百毒不侵,坚决不去陪王嫂。
以前在寝室多好。八个女孩子,年纪差不多,话题也差不多,可以熄灯夜话转钟三点乐此不疲。那时还有景景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景景。
现在她有谁?
箫泓?她猛然省起,箫泓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自那次在公安局一别之后,他们竟再没见过。
他们彼此,都把对方忘记了吗?
平安夜像是一个支点,把她从一个世界翘到了另一个世界。
人面依旧,心事却已非昨。
箫泓和她,其实都没错。错的是什么?
“小白,你喜欢这灯?”白澜狄的声音。他走路无声无息,把她吓了一跳。
“老白以前也喜欢。”白澜狄凝视着她。她发现他的眼睛会说话,黑而深,锋芒毕露,挑逗的意味很浓,看上去魅惑无比。她不敢多看。心想,这男人为什么吸引不了景景?
“你跟老白真像。”白澜狄在她对面坐下来。他首次这么大胆。
他好像一直很在意主仆的身份差别。虽然她觉得无论是以前老白在世的时候,还是现在明天主政,这个家里主人和仆人是很平等的。或者说,这里压根没有主仆的区别。你在我这里工作,我付你钱,尊重你的劳动。相处中的感情,另算。
因此王嫂能和他们亲切得像一家人一样。白澜狄却不。他坚守本分,从不僭越。
她对他的举动颇感意外。
“从这里望星空。”白澜狄侧头看向玻璃窗外的夜空,星光一点点在墨蓝丝绒上闪耀,“是一种享受。”
“从哪里望星空都是一种享受!”她驳斥他。他话里透出的意思她听得刺耳。
“不。”白澜狄凝视着她,“这里能和你一起望星空,所以是享受。”
她被看得心里发毛。这话真肉麻。她准备起身。
听到白澜狄又说:“如果四年前有这个机会,该多好。”他陷入沉思,面容忧郁。
越来越像言情剧中的情节,她后悔没上去陪王嫂看韩剧。起码这九流情节是发生演员身上而不是她身上。
她现在莫名地抗拒爱情。
以前的她,有英俊的男孩子这样表白,该多兴奋。
难道是身份的原因?她没她想的这么清高,她想从“暴发户”变成真正的“公主”,而对方是她的仆人?
“我上次跟你说过了,我没指望你报恩。”她摊开手,觉得自己的话很难听:“何况,我现在这么优越,你能怎么报恩?”
“你现在很寂寞。我至少可以陪你聊天。”白澜狄站起身,笑着说:“我应该再备点酒和冷碟,你喜欢喝什么,白酒,红酒还是葡萄酒?”
“我喜欢喝白兰地。”她下意识地抢白他。换来白澜狄拿眼睛狠狠地盯她。然后两人都扑哧笑出声来。她改口:“啤酒,我喝啤酒。”
白酒辣,红酒酸,鸡尾酒怪异。她是骨子里的俗人,最爱啤酒。
箫泓也爱喝啤酒。他们以前拍拖的时候常常跑到酒吧里喝得乱叫乱跳,像两个疯子。那时满酒吧的人都看着他俩,眼里流露羡慕。满城的酒吧里都找不出比她男朋友更英俊的男人。她那时得意得要死。
想起箫泓,一阵神伤。
“喝吧。”白澜狄将几罐啤酒重重放到她面前,惊得她心慌。他脚步声这么轻,其他动作怎么出奇的大?
“这么少?”小看她的量。她以前在夜总会能喝一扎。
“不能喝多了。”白澜狄打开一罐,气流太大,和着酒冲出来,溅了他一脸,他也不抹,“报恩也得量力而为,回头你醉酒闹事害我被炒,我可损失惨重了。”
“我喝醉酒从不闹事,一般倒头大睡。”她喜欢啤酒气流喷溅到人脸上那种感觉。
白澜狄又取出一个老土的大肚玻璃瓶,里面装着大红辣椒腌制成的咸萝卜。他放在手上晃了晃,得意地说:“私人珍藏。”
“呀,是腌萝卜!北海市的腌萝卜。我很久没吃过了。配啤酒喝简直太完美了。”她乐极欢呼,打了白澜狄一拳。她以前和夜总会的同事一起喝酒时,就喜欢像哥们一样粗俗地动手动脚。
真幸运,这里有个北海市的老乡!
她那晚喝醉了。她后来逼着白澜狄又拿了好多罐啤酒出来。
明天不喝啤酒的,家里哪那么多啤酒?她没多想。她只是感到开心。释放得无止无尽。整个晚上又笑又闹。
醉眼朦胧之际,似乎看到白澜狄离得很近的看她,眼睛亮亮的,像是蕴满了泪水。
她笑着打向他的脸:“破男人,没用,学女人哭。”
身子忽然被人紧抱,全身燥热。迷糊中脸上似乎有滚烫的唇移动,有细细的水珠一点点滴上,还有声音在耳头乱吵闹,“对不起……我不知道……”
谁对不起谁?谁在哭?意识渐渐模糊,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听到。这时唯一的思想是:谁打扰她睡觉她跟谁拼命。
第二天在客厅里,她下楼的时候,看到白澜狄正对着明天陪笑脸。她停住,倚着楼梯栏杆看好戏。
“下不为例。”老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说的话却死板。她能听出里面的怒气。心头乐滋滋地。老哥,我喜欢看你生气,喜欢看你笑。如果都是为我那就太得意了。
老哥“宠”她,居然没找她训话。逃过一劫。
她和白澜狄的关系自此后变得好起来。
家里不敢作案,有时候她就和白澜狄约好一早一晚地出门,在酒吧里喝。避开王嫂蹩脚的“刑侦”。
做“贼”的感觉真好!
有次在酒吧,他们遇到了乐雪凌。
她大惊之后大叹,天下何处不逢“贼”。说不定老哥背着她也作“贼”。
她后来给白澜狄说了一句自认“贼”经典的话:“圣斗士里有个叫撒加的,折射了天底下所有人。”
白澜狄一口啤酒喷在竖起的大拇指上:“高!”
奔驰在剑华市女子监狱门口停住。
一眼看到门口抽烟的熟人。
必经之地,她只能走过去。那人把烟头一丢:“我知道你会来。”走过来抱住她:“我不找你,你就真狠心不理我了?”
太久没联系,这拥抱只感生疏和压迫。她下意识推开他,“这是公众地方,注意影响。”
他像没听到,再次将她抱住。他的动作蛮横不讲理。她的头被他的双臂牢牢俈着,紧贴他胸部。她能够清晰听到他的心跳,砰砰砰,又沉又疾,仿佛夹杂着挚热的感情,一声一声重重地传入耳里。心里有处地方不经意柔软下来,渐渐不再挣扎。
“真快,才几个月,学得跟他一样‘虚伪’。”他不无嘲讽地说。
“这里认识你的人比我多!我为你着想。你怎么就不识抬举呢?放开我!!!”她和他的事情,干嘛要扯到老哥头上去?她头脑就着一热,没管了,用手使劲掐他的皮肉,用脚猛力踩他的脚。这家伙非要逼她野蛮。
他动也不动,双手把她的脸托高,就着亲下去。
娘的,忘记他学跆拳道的,学这玩意的人□□忍耐度都强。
难道要她再咬一次他的舌头?
“翎……”旁边有人走过来,说话声音柔弱,刚起了音便低下去。
是景景。白翎暗骂一声箫泓你自找的可别怪我下狠手,抬脚朝上面某个位置踢去。箫泓反应很快,腾地跳开,差点没站稳,一脸尴尬。
白翎怒瞪了箫泓一眼,目光移开,到了颜如景身上。
头发剪得短短的,两颊枯瘦,脸色苍白。原本迷人的眼睛深深地陷进去,呆滞无神。
“景景。”她心里一酸。这哪里是以前漂亮聪慧的景景,这个面目憔悴的女人看上去大她好多岁。
颜如景看了白翎几眼,微垂下头,神色默然,嘴角扯出一丝僵直的笑容,从白翎身侧绕着走过去。
白翎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景景,你跟我来。”白翎拉着颜如景就往奔驰那边走。颜如景没挣扎,步伐零乱,一路踉跄,没灵魂似的。
箫泓又点燃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奔驰驶远,隐没。
路上手机一直响。白翎学开车不久,还不熟练,不敢在闹市区一边转方向盘一边接手机。便让颜如景帮接。
颜如景一直沉默,坐在车上全身如僵住了。听白翎催了半天,才行为缓慢地拿起她丢在后座的包包。
修长枯瘦的手指在GUCCI的英文标志上细细抚过,里面传出和弦铃声十分悦耳。她顺着声音摸出手机。乳白的色泽柔和明丽,小巧的翻盖机身曲线流利,伴着动听的和旋乐音,五个围成一圈的碎钻小灯在外屏上渐次闪耀,璀璨晃眼。打开翻盖,眼前一亮,竟然是时下刚出的彩屏。(笔者注:2002年彩屏手机刚出,并不常见)
屏幕上不停闪着“老哥”两字。真是亲切的两个字。
按下绿键,直接递到白翎耳边。
几乎是粗俗地打掉电话,白翎恼怒地自个嘟囔:“凭什么要我回去?我让你管我?我也有继承百分之四十九财产,大不了跟你分割清楚。我不住那房子,我再买一个,我让你孤零零一个人对墙壁说话去!”
“不必告诉我你有多富有。请放我下车。”颜如景捡起跌落在车座中间的手机,侧头看着白翎,神色冷峭,声音轻而利落:“为我这个贪婪无耻的人破坏你们兄妹感情,你多不值得。”
白翎摇头说:“你下车?!你现在可以去哪里?回北海市吗?”她减缓车的速度,转进一个人少的街道。
颜如景不答话,车里很静,轮胎碾过道路的声音,呼吸的声音,一声声都入耳。
“你回不去了!”白翎踩刹,车子骤然停住。“干妈死了,你在北海市没有家了!”
“你们的过错不足以让你们受到这样的惩罚!”白翎大喊起来。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比颜如景还激动。
颜如景冷笑:“瞧你把我说得真可怜。我还有手有脚的活着呢。我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我除了没你命好,可以比你多一百种方式谋生。”
白翎沉默了一会,说:“我记得小时候,我老是抢你东西。因为我不服气。我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凭什么妈妈只给好东西你,从来不给我。现在反过来了。你不服气。你长得比我漂亮,人比我聪明,凭什么你一无所有,我不费吹灰之力什么都有。”她侧过头,直视颜如景,提高了嗓门说:“可这些东西都是外来的,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凭什么让它破坏了我们十九年的姐妹感情?”
颜如景垂下眼,不敢回应白翎的目光,眼角隐约有东西晶亮了起来。
“景景。”白翎拉住颜如景冰凉凉的手,诚恳地说:“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会说服他的。他有时候会很古板,但我一定能说服他。”
“不。”颜如景抬起头,眼角的泪珠被带动,滚了下来:“我感谢你。这一段日子经历这么多,我算知道了,世界是有报应的。我贪心想要不属于我的东西,结果老天让我变得一无所有,我不经心的一点小小施舍,换来你的感恩戴德。我没有杀你爸爸,法律也还了我公道。我不可能跟你去你家,那比什么都讽刺。再说了……”她的眼神忽然幽深而遥远了起来,像看着白翎,又像看着更远处的令她牵念的人,“他待你很不错吧,他应该是很好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让他不快乐?”
“你为什么要让他不快乐?”白翎琢磨着这句话,心想:他真的会不快乐,我其实是知道的,可我从来没这么为他想过。他把我带回了家里,吃穿住行都给我安排好,尽管我持了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学校的事务他从来没让我操过心,爸爸死后学校肯定一团乱麻,他一个人要处理方方面面的事情一定很辛苦。这三个月来他早出晚归,周末也常不在家,过年的时候因为是大年,天天客来客往,累得不亦乐乎,也没时间细细交流。我和他住在一栋楼里近三个月了,我看到他的次数却乏善可陈,我常常抱怨,我心生不满,我觉得他不在意我,我也不要在意他。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在意他。我就是单纯地希望他能在家多呆一些时间,我不乐意他只有工作,而忽视我。他把我带回这个家,他说我是他妹妹,他说会好好照顾我,可他没做到,他没让我感到快乐,快乐和金钱不是一起来的,所以我只要有机会就要跟他对着来。明明把景景带回家里这件事情,我心里明白不合情理,他不会高兴,甚至景景也可能感到尴尬。我故意做这件事情,是只想着满足自己的私望。我想对景景好,我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对景景好,我更不知道怎么对他好。毕竟,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呢,就像当初景景是我唯一感到亲切的人一摸一样。
手机铃声突如其来地响起,惊断她的思路。
景景嘴角微撇地看着她,神情很是玩味。
她心里一紧,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这些无聊的事情。拿起手机,外屏上的号码竟然是箫泓的。
“喂。”
“小白。”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那么熟悉。
是他?她咬住嘴唇,他居然用箫泓的手机给她打电话。狡猾的家伙,他就知道吵完后我一定会赌气不接他电话。老耍这种手段,他就不能哪次笨蛋一些?!
“我和箫队长在思远酒店,老位置,你们两个一块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