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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出征 ...

  •   快过年的时候,康熙又把贝勒的头衔还给了他,停了不知道多久的俸禄也照原样发还.
      胤禩这一向没有差使,和朝臣的来往也淡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夺嫡的心思到底淡了没有.他不说,我也不问
      他的心情还是一贯的平和,只是脸上的微笑却越发的让人觉得不可琢磨了.似乎少了一些从前的英姿勃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的晦涩,这些时候他常常窝在书房里打棋谱,一个人一天很快就过去,要不然就是捧着卷道德经躺在树下.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样恬淡的生活,但是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正是秋天,一向的头痛病又犯了.太医诊了几次,总是开一样的药,说着无碍无碍.可是该疼的时候照样疼的劈开来似的.跟太医的交道打多了,我也知道了些行话―――无碍的意思就是死不了.所以,那些药喝了几次便经常有意无意的忘了喝.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每次都被心细如发的八贝勒爷发现,连哄带骗,威逼利诱着喝药,耍赖也不成---这位爷现在有了杀手锏---明秀.在小孩子的注视下,想不喝都不成---额娘不喝更给了她生病不喝药的榜样了.不过,我也有我的法子,比如说,把喝药的时间改在一大清早明秀没有醒来的时候.
      浓黑的夜色还没有散干净,遥远的天际还挂着几颗星子.我看了看窗外,笑了笑---我总是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醒来.正准备想办法把今天的那碗药给解决了.却听见院子里刷刷的声音.批了衣服出去一看,却是胤禩在练剑.黯淡的天空下一点精光舞成一团乱影,剑气带起的风声呼啸,惹得衣袂飘飞,倒真像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我倚着门框,专心看他的动作.
      “怎么这会儿就起来了?吵着你了?”动作没停,却有话音传来,音色平稳居然没有丝毫的喘息之声.
      “我来偷师.”我冲着院中揶揄道.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继续腾挪旋转,倐而一个腾跃踏在院中的树干上,这树干倾斜的严重,根本无法长时间的站立.正要提醒他小心,却见他足尖一点在树干上稍微借力,人便顺势斜跃了出去,天色渐明,可是他动作却快,只见到一团白影钻进了稀疏的枝干间,眨眼的功夫便有半截树枝从树冠里直直的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老八剑尖一点斜插在树干上,自己悬空落下,足尖一挑,那树枝便又直直的向上飞去,正好进了他的手中.此时,他刚好落地,顺势收了剑.
      我看的目瞪口呆,等到他笑意盈盈的站在我的面前三尺的地方还没回过神来.
      “这么厉害的功夫,怎么从前没见过?”
      “哪能什么都给你看见,我这师还不全被偷光了?”他挑眉笑笑,”接着.”
      话音未落,原先在他手上的树枝就平平朝我飞来.我盯着它来的方向,一个伸手,就紧紧握住了那截树枝.我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赞许的点了点头,”今后,你也要练练剑.强身健体,总靠吃药是不行的.是药三分毒…来,我瞧瞧教你的那几招还记得几分?”说着手中的剑”噌”的入了剑鞘.抱着膀子站到一边,等着看我的招式.
      我笑笑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树枝,向他抱拳道,”贝勒爷可舍得借宝剑一用?”
      他笑了笑,递过剑来,”功夫没有几成,派头倒是学了个十足十.小心些.”
      我一边回忆着那些剑招,缓缓的比划着,一边扭头对着他笑道,”这叫名士风范.”
      他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退到一边的石鼓上坐着,”药喝了没有?”
      我正使着一招乳燕归巢,讲究的是似退实进,虚虚实实.要求的就是在守势中伺机而动,暗藏杀机.拿着剑的手却怎么都不能顺利的把长剑贴着下摆转回来,也就没处借力再刺出去.低头研究着剑招,”你不是说了是药三分毒,怎么总要我喝?”
      “省得了你.”手上一松,剑已经在他手上,”你这是往自己这儿刺呢.”说着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惹得我捶了他一拳笑起来.
      “你怎么今儿想起来练剑了?”
      他拿起一边的绸布,仔细的擦拭着剑鞘,答非所问道,”你看我可能做个统帅一方的大将?”
      “当然能.你的骑射的本事在这些阿哥里面一向是翘楚.”说着,我忽然心里明白了什么,试探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说这个?”
      他抬头笑了笑,目光明亮,”你让他们给我找幅皇舆全局图挂在书房.我今儿就要.”说着站起身来,一手提了剑,一手拉住我,”走,饿了半天了,吃饭去.今儿早上有什么?”
      “药.”
      “嗯?”
      “总之我是不喝了,你又正好饿的荒,大家各取所需.’
      “真不喝?”
      “不喝.”
      “真的?”
      “说了这么多遍了,不喝就是不喝…喂,你放我下来…”
      “你这个人,不用强还真是不行.”

      良妃的生日很快就到了.四十七年的事情闹到后来谁也没有心思来办生日.错过了个大生日.这一年日子过的稍微稳当,自然要补回来.过了子时却还看见书房的灯亮着,我想着正好说说良妃生日的事情,便走了过去.
      这些天没有进来看他这书房变的却是翻天覆地的让人不认得了.一大面的墙都被一幅皇舆全局图遮住,上面用了各色的标记圈着,青海蒙古那块儿更是密集.书桌上堆着山一样的书,隔断了视线,看不见他.一边还另摆了张小案,放着碗早已凉的冰透的南瓜粥,还有几碟小菜,一盘小饽饽,居然都分毫未动.绕过书山,才发现桌上层层叠叠的摊开的都是些兵书,还有兵部这些年用兵的记录,胤禩趴在书桌上,手里还抓着一卷书.却已经累的睡着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扔在一边的丝棉斗篷,小心盖在他身上,端了案上的东西出去,再进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两手拇指揉着太阳穴,眼睛却还盯着摊开的兵书.
      听见我进来,他松了手,抬头问道,”几时了?”
      我把冒着热气的粥搁在案上,”丑时都过了.你吃些东西快去睡吧.”
      他唔了一声算是答应,可却又低下头去在桌上写写画画.好一会儿,长嘘了一口气,掩了卷,抬起头来有些惊讶道,”你怎么还在?”
      我哭笑不得道,”你竟然是没听到我说话!”
      他又拿过一本,看了看我笑道,”说什么?明儿再说吧.夜深了,你睡觉去.”
      “你呢?”我把堆了尺高的书挪到一边的案上,坐在他对面问道.
      “我把这些看完.”说着随手一指左手边三四本开国以来对西北用兵的邸报.
      “哦.”我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本来看.眼角却瞥见他放下手上的书抬起头来看着我,”怎么?”
      我撇撇嘴,从旁边拿起那碗粥放在面前,”这粥是苦的.可我就是想喝,看了半天了,怎么办?”
      “嗯?”他挑挑眉毛,笑道,”我看看.”说着尝了一口,”哪里是苦的.”
      “真的是,你再仔细尝尝.”我无辜的指着那碗粥急道.
      他将信将疑的又喝了几口,忽然无声的笑了,”能把我骗倒, 长本事了.去,把那嫩生姜拿来.白粥怎么喝?”
      我会意,端过托盘上的点心,小菜,趴在桌上看着他乖乖吃饭.”你老实说,又几顿没吃了?”
      他停了停,大而化之的糊弄道,”没几顿吧.”
      我叹了口气,”你真当自己是十年之前?现下的身体还能这么没顾忌的折腾么?”
      他放下调羹,想了想,笑道,”好.记下了.往后不敢了.”
      “还有往后么?”看来他又开始另外一轮的冲刺了,可如今我有话要说,”你是不是想争那个去西北领兵的位子?”
      “我想试一试.”
      “如果再不成呢?”我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皱了皱眉头反问道,”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
      “如果不成…”他目光炯炯的看向窗外,”那就再等下一次.”他转头坚定的迎上我的目光.
      “你竟然是要争到底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有些颤抖.
      他握住我的手,”这本就是一条有进没退的道.必须走下去,现在离开,我怎么能甘心?就算是退了,未来的那个人可能饶过我们?你看看四十七年我病着的那会儿,老三老四那些落井下石的事情!”他有点愤怒的提高了声调.
      “你都知道?”我惊讶问道.
      他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还没死呢.八王党的势力他们也太低估了.只是,”他两手捧着我的手放在嘴边,”我没想到你会一个人跑去求老爷子.”
      我有点无力的笑了笑,强打精神,”早知道你那么厉害,我也不去冒这个险了.老爷子几句话就让我关了十几天的禁闭.我可是怕了.”这是实话,我也想提醒他执意去争的下场恐怕比半路退出还会更惨.
      “以后不会了.”他的眼中有锐利的光一闪而过.
      “如果我不想争了你是一个人争到底还是陪着我?”这是个很傻的问题,我几乎知道答案—他是不会放弃他从小的梦想的,就算他陪着我,也是遗憾无奈,我所有的只是一具少了雄心壮志的□□而已.那些温和的眼光后面没有了深意恐怕也就乏味的很了.可是,一个女人的虚荣心和侥幸又让我问出了这句话.
      沉默有顷,他认真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答案已经有了.我无奈的笑了笑,”都不要听了.要争就争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吃饱了睡足了再去争,别再和自己过不去.”
      他低头扫了眼桌上的资料,推开椅子站起来道,”走吧.谨尊福晋的教诲.”

      不知道他多久没好好睡过觉,几乎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紧紧的抱着他,极力的压制着内心的恐慌和悲剧般的宿命感---我真的开始相信历史了.可是这个时候却没有回头路好走,只能蒙着眼睛走在悬崖的边上.现在我能够的,只是紧紧的抱住他.我只是时空的一个意外,却不是奇迹,我没有颠倒乾坤的力量,只能尽我的力量抓紧我最珍视的,暗自祈祷那不会是万劫不复.不知道这样想了多久,他胸前的衬衣早已被我的泪水浸透,一片冰冷.
      “相信我.”黑暗里黑色的眸子却有精亮的光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低头看着我认真道.
      “好.”
      脸上的未干的泪水被仔细的吻掉,红绡帐里是我逃避命运的绝望的姿势,绿纱窗外,北方的冬天不知不觉的到来了.

      “额娘的生日要怎么过才好?”我一下一下的梳着头,盯着镜中的他问道。
      他低头想了一想,“办的热闹些吧,只是排场却不要太大了。”经过了四十七年的那回事情,所有的皇子都知道了韬光养晦的重要性,做的最到位的就是隔壁四阿哥,几乎是成了遁入空门的僧人一般。
      我笑道,“又要热闹,又不要排场,你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
      他笑着走过来,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环绕着我的腰,低声道,“你多想些法子去逗乐一番,开开心心的就成。至于外朝的那些大臣礼物,能谢绝的就谢绝。可好?”
      让我去给良妃逗乐,这本身就是满逗的事情。不说她一直看不顺眼,就是冰倩死了胤禩没有再娶的事情,保不住她又要以为是我弄的手脚。但是,我却不能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来管这些,再者,这本来也是我这个福晋的职责所在。
      “好。”我点头道。
      他满意的捧着我的额头吻了吻,“我进宫去,你自己小心。过会儿我把明秀带回来,她这两天在里面被弘时弘春那帮孩子快要纵容坏了。顺便,十四他们也要过府来.”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芸夕了,弘明此时能走能说的围着她,这个幸福的女子脸上洋溢的全是光明的微笑。这一幅景象看的人都不自觉的想微笑。十四这些年话少了很多,肤色越发的黝黑,留了八字胡,看上去倒是和老四有些像了。
      “来,毓敏,咱们祝十四弟这次带皇阿玛讨伐策妄阿喇布坦马到成功!”说着弃了酒杯,倒了一大碗酒,对着十四笑道。
      我手一抖杯子里的白开水差点泼到桌上,看了看老八,见他满面红光笑意盈盈,只能也照样举起杯子。
      十四也不说话,两人铛的一碰磁碗各自仰头灌下一碗。
      十四脸红脖子粗的大声道,“八哥,不瞒你说,我憋了这么久,就指望着这一仗打出个名堂来,让他们看看我到底是皇阿玛额娘宠出来的,还是有真本事!来,干!”说着又是一碗酒一饮而尽。芸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忍住。
      老八点头笑道,“你就放心在青海建功立业,芸夕他们,我和毓敏一定帮你照顾的好好的。”十四又自斟了一碗,铛的把酒瓶砘在桌上,“八哥,大恩不言谢。有我这十多万八旗将士在手上,你尽管放心。”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十四完完全全的趴下了,我赶紧吩咐了人给他和芸夕打扫间屋子在这儿歇一晚上。芸夕扶着张牙舞爪的十四去休息,走过我面前,想说什么,却无奈十四一刻不得消停,只好作罢。

      当夜,老八说是酒冲的胸闷,在院子里站了好久。
      “夜凉,进去吧。”
      他转过脸来,笑道,“过会儿,酒还没醒透。没的进去熏你。”
      “早习惯了。你也该习惯。”我真是怕他在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之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后无以自处。
      他是多聪明的人,立刻就发现了我的弦外之音,摇摇头笑道,“女人啊,还真是心眼细。我可得说好了:凉的醒酒汤我是不喝的,进去了可就没有再把我赶出来的道理。”
      “你还真把我当泼妇了。我把自己赶出来也断不敢赶你呀。”我松了一口气笑道。
      “你也不准走。”他忽然抱紧我,头埋在我颈窝里重重的出了一口气。我伸出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脊背,好像从那声叹息里尝到他的一点落寞。
      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变的轻飘飘的,除了让自己觉得苦涩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功用。
      “我知道你的心思。”他忽然抬起头来,安静的看着我的眼睛,平静的眼睛好像落满星子的银河。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再说,十四去毕竟也好过其他的人。你不用担心我,我还没有不堪一击到把所有的砝码都压在这一回上。”
      进了房间,他坐在床沿,看着我给他倒水漱洗,对着我道。
      我递过拧好的手巾,“你可要真想的开才好,别老是魔怔了似的站着,站的我胆战心惊的。”
      他咧嘴笑了笑,“要不福晋哪能这么服侍的周到?”
      我气结,朝天翻了个白眼,“真是没见过你这种人。”自顾自脱了衣服鞋子闭了眼睛躺着,不理他。可终究不放心,转过身来,没想到刚好碰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他揽过我,没等我回答,自己说道,“我在猜,你得多长时间才能回过头来。”
      “吃饱了撑的。”我笑道,“那。。。猜到没有?”
      “没有。我猜的时间长些,没想到你倒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他揶揄道,“从前起码得一柱香的功夫,这会儿,半柱都不到。”
      “我老啦。经不起了,指望着能平安过日子就好。哪还敢像年轻时候那么草率呢。”我感叹道,“原来只是想和你两个安生过日子。没想到,安生过日子,恐怕这一辈子都没了。提心吊胆成了家常便饭,人哪,也就脆弱的没了韧性。”
      他把我的脑袋揽进怀里,半天,我听见他胸腔低沉的震动,“对不住。”
      我笑笑,“你这话说的倒是好生轻佻,这三个字就指望着把我这么多年的提心吊胆都换回去?”
      “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啊,”我看着他眼睛里自己有点狡黠的目光,“我说,我想再要个孩子。”
      他挑了挑眉毛,“啊?”
      我只好又重复一遍,这回却是脸上作烧,声音更是越来越低。
      他笑道,“这个好办,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十四出师。康熙颇为隆重的给他皇帝亲征般的礼遇,在太和殿绶了玺印,准他用正黄旗的旗纛,并命令皇子和百官都要到德胜门去为他送行。十四英姿勃发坐在马背上,坦然接受着羡慕崇敬的目光,芸夕却微微蹙着眉头,一条手帕被扭的绞在了一起。十四的眼光转到这儿的时候她抬头颤抖着唇角,他坐在马上温柔的笑了笑,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芸夕便也绞着手帕咬着嘴唇勉强笑了笑。看着他们两个这样相视的一笑,我知道,很多言语所不能够尽述的都装进了心里,那一缕萦绕不去的温柔会在每一个寒夜陪伴远在西北的十四,天涯咫尺。于是我也笑了,眼角瞥见胤禩,看见他的眼里也装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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