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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遗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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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分将温洇送到澜泽寝屋前,屋中已经点了灯,窗中透出的灯光让温洇眼皮一跳。
“你被我皇兄下了封口的药物吧,”魏分突然说,“其实只要你把身上的伤给澜泽天君看过,不用说都能明了。”
温洇淡漠地抬眸:“知道了。”
“那……你要给他看么?”
温洇心里微微泛上些苦涩,果然魏分也不是完全不抱着想要收取回报的念头帮他的,即使他只是奴仆,但也是澜泽的人,被魏穹所伤,指不定澜泽震怒之下把事情捅到魏峥那里去。似乎龙族之间的争斗也是暗潮汹涌,兄弟不和的戏码已然在幕后上演。
“还是少些事端为好。”
魏分笑了笑,看不出失望与否:“那可要小心别被澜泽发现你的伤了,我为你上的药也要过几天才能消去疤痕。”
他顿了顿,又道:“你叫什么?”
“温洇。”
“我名为魏分,以后若是再相见你唤我名讳即可。”
温洇抬眼看他:“好。”
“我送你进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
魏分不置可否:“你解释不清,露了些底细要怎么办?”
“我自然会解决的。”温洇说着想挣开澜泽扶住他的手,却发现他力气大得难以挣脱,反而牵扯到身上密集的伤口。
魏分见说了也没用,便直接强制地半搂着他扶住他歪斜的身躯:“别动,痛的还是你。我跟你一起进去,没得商量。”
温洇见抵抗没用,却也不反抗了,心底却越来越紧张,不想被魏分看到他的忐忑,便咬着舌头维持清醒,身上却还是出了一层冷汗。
魏分似乎也感觉到了,安抚地搂紧了点怀里的温洇,前去扣了扣门。
“谁?”里面的男子过了一会儿开口,声音里带着困倦。
魏分朗声道:“龙族魏分前来拜访。”
“进来吧。”
魏分推门而入,毫不避讳地在澜泽面前扶住温洇踏过门槛。
澜泽看着他们亲密的宛若拥抱的姿势,面上淡淡的神色,眼中的眸色却骤然变得深沉。
大约是和澜泽的见面极大地刺激到了莫凉,莫凉用残存的力气在他意识里失控地嘶吼,你让我出去,你让我去见他!
到最后甚至有了些哀求的意味。
温洇有点想笑,这便是那清高不可一世的莫公子么。
他头痛到不行,本来已经很无力的身体被弄得更无力,几乎开始向下滑落,而身后的支撑又强了一点。
温洇冷静地和莫凉说,你若再烦扰我,我便自尽。
莫凉不可置信,你疯了么?
温洇不再说话,他已经活得够久,对世间的眷恋一点一点的被磨尽了,死亡不过是终点,他可以安然离开。
然而对莫凉却不是这样,好不容易有复苏的希望,却要被原本比他卑微无数倍的凡人扼杀,他怎能心甘?
温洇知道莫凉对生的渴求,或者说是对于澜泽的渴求,于是他也知道,这种不公的交易最终会达成。
莫凉逐渐地沉默下来,如同没有出现过。
他却可以感受到他渐渐膨胀的怨气,他和莫凉好像是共存的生命体,温洇能够分享他的某些感受,伤害莫凉的时候对他自己是另一种折磨。
但不论如何,至少还是还自己了一个清静。
温洇轻声道:“多谢三皇子,放开我吧。”
魏分犹豫了一下,不放心地放手,看着温洇拖着伤残的身体走到澜泽身后立定。
澜泽看了他们一眼,又把眼神垂落,漫不经心道:“有劳三皇子了。”
魏分眼中浮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转头看向澜泽,温朗地笑道:“是这样,不知温洇怎么会到龙宫边缘的结界,正好碰到出结界的族人,便一同跟着,却不知出了结界便是海水,差一点便要溺水了,我碰巧遇到,也认识他是天君身边的奴仆,便将他带了过来。”
没有什么漏洞的谎言,澜泽听了也露出一个淡笑,半真半假道:“多谢。”
“那我便告退了,也不好叨扰天君太久。”魏分爽朗地一笑,起身欲走。
却突然看到温洇脸上似乎滑过泪水,隔的距离远了,看不真切,模糊中有一点光亮。
他的表情还是很飘渺,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魏分强迫自己离开,却觉得不舒服,说不出什么样的感觉,宛若心痛。
温洇确实一刹那流了泪,有种被遗弃的错觉,但眼泪瞬间被皮肤吸收,或许留下了一些痕迹,或许没有。
他指尖掐进皮肉里,然后对上澜泽探究的视线。
“三皇子说的可是真的?”澜泽翘起嘴角,看了却只让人觉得心寒。
“是。”
“你可是越发的胆子大了呢。”
温洇听了心重重地一跳,不知澜泽指的是哪一方面,只能够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澜泽又道:“和魏分走得这么近对你有好处么?”
温洇张口欲言,嘴唇开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看到澜泽的眼神中又浮上熟悉的鄙夷。
“罢了,我暂时便不与你计较。”澜泽道,“我会在龙族逗留一段时间,大婚完了便与魏莞去天界再行一遍礼数。”
温洇觉得自己大约是太过疲累,出现了幻听,他听到澜泽提到那个词,却那样的不真切。
“大婚?”温洇嘴唇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奇异,就像是漂浮起来了,传递出了加上脑海中那人的双倍的无法理解。
“嗯,我与龙王定了和魏莞的婚事,会在这个月份挑个吉日举行,正好天界的一些天君也在,在龙族便把喜事办掉。”
温洇这次听得很清楚,澜泽说,他要大婚了,和一个几乎等同于素未谋面的女子。
澜泽说的每个字就像是烙进了他的脑海,无法抹去。
莫凉不再挣扎,不再嘶吼,也不再对温洇要求让他去见澜泽。他有种诡异的泛着死气的冷静,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温洇却知道他似乎在流泪,真正的无声无息,那是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感觉。
莫凉的痛楚却让温洇觉得有种恶意的快感,而他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突然觉得自己变了太多,变得让自己觉得陌生,对最初的那个懦弱的懵懂的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太多印象。
“对了,”澜泽又说,“似乎你最近空闲得很,那喜帖便由你来誊写吧。”
澜泽看到那个面色苍白到极点的人有些摇摇欲坠,但依旧脊背挺直。
“别露出这副表情。”澜泽皱眉。
温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下来的,但他还是恭顺地应了下来,然后看到澜泽的脸色又变差几分。
澜泽后来遣人带给他大红的纸,嘱咐他裁好,用烫金的颜色在上面写字。
模子已经备好了,澜泽亲自写的,他认得出他的字,随手写在一张宣纸上,很潦草,但值得澜泽亲自做的事情这世间本就不多。
温洇一个字一个字地誊上,写上宾客名字,将纸张压平,封上封带,所有事都做得仔细而机械。
有时候会想到,这是为了澜泽和另一个女人做的事情。
然后这样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又开始继续。
手边的纸张叠得那样高,都不知来不来得及在他们成亲前做完。
写了大约百张的时候,容痕似乎未经过澜泽准许就来探望他,强制着抢掉他的纸笔:“温洇你知道我是谁么?”
温洇记得容痕一上来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温洇淡笑着说:“容痕大人。”
“澜泽怎么可以对你这样,你别写了,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么?”
温洇摇头,动作柔和地从容痕手里拿过笔,随手抽了张纸又开始写。
容痕见劝说无用,施了法诀,把所有空白的纸都填满。
“这样总行了?”
温洇静静地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我带你去见澜泽。”容痕在前面大步地走,温洇只好跟上。
澜泽也在忙成亲前的一些准备,见容痕来,态度有些轻慢:“怎么来了?”
“你虐待他也要有个限度。”容痕的怒气猝然爆发。
“不关你的事吧,而且我没有虐待他。”澜泽还是一副无谓的样子。
“你看他虚弱成什么样子!”
澜泽停下手中的事,冷然看着容痕。
“你大婚的事我本来就不赞同,更别说牵扯上温洇。你这么忙碌,不如让温洇到我那里小住一段时间,等你同那公主的礼数都行完我再让他回去。”
澜泽这次出奇地没有立刻反驳,支着头沉思了一会儿:“那便这样吧。”
温洇一直听着,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他的一切决定,但听到澜泽这句话,宛若枯水的眼睛里像被投入了一小块石子,激起涟漪,却很快又恢复成无波的死水。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澜泽,唤了句天君,然后一如既往地接不下后话。
澜泽眼底深沉如斯,就像望不见尽头的深渊,一切悲喜都被深黑的颜色掩过没过。
他最后还是没有留他。
温洇最后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