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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之一 ...

  •   【龙剑】风月宝鉴

      涤尽千年尘上梦,再回首是百年身。
      ——题记

      之一此面

      冬至日的黄昏,暮色总比平日来得早些。

      酉时刚刚过,天际已有星辰初现,原本该是日入而息的时分,儒门天下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遥遥一声钟响,十里宫灯,煌煌烛火,燃着遮星蔽月的气势,一路绵延开来。

      儒门今日的热闹非比寻常,多少甲子才欣逢一次的龙首即位大典,礼监司三个月前就百般打点,上至仪礼章程,下至物事置办,无不亲力亲为,只说是要紧大事,半点纰漏也出不得。如今时辰已到,宾朋皆至,龙门道前,三司高冠博带,肃容屏息,垂手而立,身后乌压压的一大片,跟着是儒家七千子弟,一色的青衣纶巾,宽袖皂缘。偌大的门庭内,虽是人挨着人,脚抵着脚,却静悄悄的,无人敢出一言。

      万事俱备,唯有那千呼万唤的儒门龙首,还是迟迟不见。

      书监司到底年轻,终于耐不住焦躁,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一旁乐监司的袍袖,低声道:“穆姑娘呢。”
      他不问时辰,不问龙首,单单只问穆仙凤去向,已是聪明识大体,明白什么事问得,什么事问不得。
      乐监司抬眉看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眼色,又小幅度地摆了摆掩在宽袖下的手,只道是,天意不可知,天意不可知。
      这样深明着大义,却也忍不住偷偷踮起了脚,极目往里眺,远远的,只看见白玉门楼几丈高,层层帘帷掩映下,哪里瞧得出个分明。

      九重帘幕内,一重是一重的光景。最里的一层悬着珠帘,内里琉璃灯盏光华隐隐,紫金炉里袅袅散着幽香,儒门新任龙首斜卧在窗下的白毛毛躺椅上,手支颐,目微敛,唇略挑,金钗玉带,烟紫罗衫,挂的是一身的宝气珠光,披的是一世的锦绣繁华,只是神色恹恹的,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他是生就的真龙天命,见惯了世事蹉跎,什么样的大场合也只当是寻常烟云过。只是儒门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繁文缛节,丑时起身,寅时祭祀,卯时登临,申时三监见礼,末了还要与一众学子讲谈训示。这一遭的折腾下来,任是龙宿,也不由得有些倦怠了。
      然而倦怠归倦怠,该行的仪式规矩,还是一个不缺,外人再眼红,也挑不出他半点不妥来。
      读书人,行事自当周密。他自幼生在儒门,长在上代龙首膝下,礼乐射御书数都是龙首手把手一一亲传。天下人皆知上代龙首为人且傲且厉,数十年心血教出的这么个唯一的嫡传
      弟子,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高不可攀,也无从挑剔。

      他面上总是虚浮笑意,待人亦是不亲不疏,不远不近。任是哪路宗主拜访,哪家使节参见,那一双鎏金色眼睛总先要自上而下,流光幽幽地睨转一圈,直把人看得俯了首虚了心,方才悠悠摇扇,缓缓开口。那些有幸得见的,回去后大抵免不了一番大肆渲染,吹嘘完了拱手向上,称道新任龙首是百看不透,城府深沉,只是太过冷淡……好像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没什么能上心,也没什么能动情。

      不上心不动情也就罢了,这样万千尊荣在一身,却偏偏不知餍足。临此地当此时,依旧懒散着眉眼,一副心情怏怏的无聊模样。
      “……主人。”
      就在这无聊没顶地几乎要去数那帘上珍珠时,只听屏风后一声问礼,袅袅婷婷,转出个红色身影来。

      龙宿手里攥着紫珠扇,左右慢摇三下,心里已隐约有些期待,话里偏还漫不经心着,只问:“凤儿,见过汝家先生了?”
      红衣女孩盈盈拜首,莞尔道:“见过了。”
      “可带回来什么?”
      “先生给了一封信,说是主人一看就明白了。”
      “哦?”嘴角轻轻一挑,神色里已透出一丝饶有兴味:“呈上来看看。”

      皱巴巴还发黄的一张旧信笺,无题无跋,没姓名没落款,只草草对折一道。打开看,居中寥寥一行,墨迹琳琅,那字迹却是飘逸又不失风骨。

      龙宿只扫一眼,便将那信笺放回花梨桌上。他不说话,也不起身,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眼里隐隐一抹光彩,如同暗夜里划过一道流星,稍纵即逝,却亮得动魄惊心。
      红衣女孩乖乖巧巧退到一边,她侍从多年,主人一个动作一个眼色,就能领悟出七八分的意思来。而当下的情态,已是再明白不过了。
      什么叫暗红尘霎时雪亮,就着手边红烛冉冉,那个一向莫测高深的儒门至尊,不知得了什么好彩头,忽然间,连眼角眉梢都生动起来。

      只是……什么稀世奇珍没有见过,一张稀松平常还略显寒碜的旧信纸就高兴成这样,实在是……她抿唇一笑,将目光转到一边,只见紫檀屏风花棱窗,窗外夜色轻垂,俄而有晚风吹过,那信笺被掀起一角,个中笔画清晰,透纸可见。

      那是极洒然的一笔行书,不多不少,写的正是十个大字——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之一 彼面

      三万英尺高空。

      没有风声,温度适宜。打开窗户隔板,能见度良好,可以看见青空如洗,翻涌的云海矮矮匍匐在脚底。
      迎面座位上的玫瑰金钢板一早被保洁员擦得纤尘不染,光可鉴人的平面上,映出男人俊美的面容。
      飞眉挑目,尖尖的下颌线条优雅,转折处圆滑又傲慢,薄唇虽然抿成一条微扬的弧线,鎏金色的眼底却冰冰凉凉,殊无笑意。

      龙宿对着那张好看的脸,极冷淡地瞥了一眼,又阖上眼帘,心里闷闷的,只觉得惫懒又无聊。

      昨晚的会议一直开到近午夜,早晨六点半登上的飞机,可怜兮兮的睡眠时间,前后算起来还不到三个小时。虽然平日里历练出的体力捱得过这些琐碎的劳烦,然而精神上的负重力,却着实快要告罄了。
      他就这么斜躺在阔大而柔软的沙发椅上,右手托着下巴枕着皮质的扶手,衬衫的领口松着纽扣,西装外套被随随便便搭在一边,裹在西裤里的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愈发显得修长挺直。

      “先生您好,先生您需要毛毯吗?”
      空乘小姐走过身边,微微俯身,声音温柔得如莺啼燕绕。
      他抬眼勾唇,礼貌性地点点头:“不用了,谢谢。”
      寥寥一句话,气场、风度却都是十成十的足,年轻的女孩一时竟忘了答话,待到反应过来,不由红透了一张俏脸。

      龙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转头又去看窗外。

      照旧是晴空浩渺,不见飞鸟,茫茫然空荡荡竟似大荒。只是多壮美的景色,看多了也要心生厌倦,更何况这壮美中,还隐隐透出了一丝寂寥。
      龙宿神情上没有波澜,只在心里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个叫华墟的小地方,地图上沙砾大的一点,没有名气,也少有人烟。究竟为什么不远千里的去,只道是命中注定,神鬼不可测,仙佛亦不可知。
      出去散散心,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念头。至于目的地,与其耗费漫长的时间寻寻觅觅挑挑拣拣,全然不若信手一指来得任性逍遥。
      于是索性肆无忌惮地万般不顾虑,只在临行前,交待秘书仙凤订一张机票,手机、笔电、相机、DV,一样也不带,行李箱只剩下衣服和日用品,拎在手里轻盈盈的,却莫名的自在不少。

      龙宿不是先知,任在商场上多么八面玲珑长袖当舞,也没有看清未来的通天本事。他不知道人生莫测中的缘定,也不知道命运无端中的巧合。原来光阴浩浩千里迢迢,奔波周折了那么久那么多,也不过是为了让你见着那么一个人。
      所以此刻,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放得远远。唯见云层深处,淡金色的光线破开烟障,好像冥冥中的一束牵引,耳边忽然有开天辟地的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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