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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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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色,天翻地覆。
三月,沈亲王因谋逆获罪,由于证据确凿,全族锒铛入狱,秋后问斩。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仅仅是那一纸休书,便使我幸免于难。
望着昔日恢弘气派的大门上那朱红的封条,我的心底,忽然一派清明。
骆非,我曾说过,我会保护你。
你可还记得?
唇角微挑,挽成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我知道,自己眼前的路,只有一条。
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我找到了十二皇子昭容,求他让我见皇帝一面,我想我可以为了骆非舍弃一切——包括这具身体这副皮囊。
我在这个容貌英挺的少年面前撕下面具,画皮一般现了本来面目。
我对他说:“你可以得到我,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
我看见自己不着一缕的身影映在他湛黑的眼底,那里没有我所预料的惊艳,满满的却是惊讶与难以置信。
然后全部转化为让人心痛的悲伤。
他走近我,将自己的外袍披在我的肩上,绾起我满头青丝,他的手指划过我的唇,目光凝重一如深潭的水。
他说,你竟为了一个男子做到这种程度,可值得?
他说,你本是悬崖上的鹰,当真甘愿为他折了翅膀?
他说,你可曾记得我?可曾记得当年重华谷中的昭儿?
昭儿!
尊贵的十二皇子,竟是当年的昭儿?!
那个总喜欢躲在梨树后面偷偷看我练功的昭儿?
我的神思有些恍惚,耳边却听见昭容发颤的声音,“我与骆非本是表兄弟,他一直很疼我,只是后来长大了,由于与沈亲王政治立场的对立,我们的关系也就淡了——可是沈亲王犯下通敌篡位这种大罪,即便是我,也没有能力救出你的骆非,不过我可以安排你见父王,三天后的百花宴,你可以扮成我府中舞娘,届时,要如何说服父皇,那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入骨相思知不知*****************
许是带惯了人皮面具,看惯了那张平凡的面孔,自己真正的样子,反而陌生得可怕。
环儿帮我上了妆,在眼角绘了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在明媚的阳光下,色泽鲜亮,呼之欲出。
果真妖冶。
我的师父曾经是江湖第一的剑客,且医道精妙,当世无双,我对环儿讲了我和骆非之间的所有纠葛,将师傅留下的医典全给了她,这些已足够她今后安身立命。
我告诉她:“师父当年统帅武林盟,势力几可倾国。若是我当真一去不回,你便拿着我的玉佩去黄河渡口,那里有师父生前旧部,你命他们救出梦非,然后——逼宫。”
我告诉环儿,关于我的一切,一丝一毫也不许透漏给骆非知道,我了解他,他若是知道,不管是出于恨还是感激,他都不会接受我的安排。
我要他好好的,却不要他心中对我有所亏欠,我要保护他不再受伤害,就必须让他拥有足以自保的能力。
而让任何人都威胁不到他的地方,便是权利的顶端,那张冰冷的龙椅。
骆非,我知你从未有此想法,可是以你的能力,足以坐稳那个位置。
——当今天子身体尚还康健,要改朝换代,必然需要一个名目。
在风中扬起华丽的笑靥,我看着院子里纷纷飘落的花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野。
骆非骆非,你的梨儿,愿意为你,成为这个名目。
只是没有想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杀死一个帝王,竟会是那么容易。
谁叫他让一个妖娆的舞女,那般轻易近他的身。
只是昭容,你为何要帮我?为何要将这弑君的罪责一肩揽下,甚至扬言沈亲王一族是遭你诬陷……昭容,你为我做到如斯地步,叫我白梨卿如何偿还?
昭容,我听见了,你自刎前轻轻道出的爱语,只是,今生今世,我注定只有负你了。
******************入骨相思知不知*****************
九重华殿的顶处,我孑然伫立,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宫卫。
猎猎的朔风吹散了我满头的青丝,那乌黑的波涛,仿佛流浪的妖精,在风中肆意弹唱。
眼前依稀浮现出十七岁那年暮春,明朗的少年眉眼弯弯,在漫天梨花雨中许了我一生的承诺。
自此,那些雷鸣电闪的夜里,我便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骆非骆非骆非……
仿佛只是这样,便可以坚强。
但是现在,我想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胭竹香已毁,骆非会恨我一辈子,这没有希望的人生仿佛一只利爪,紧紧扼住我的咽喉。
十数年如一梦,如今该是醒来的时候了。
我朝着天牢的方向,绝艳一笑。
我知道,那里有着我想保护的人。
我用自己的鲜血,为他换来了一条康庄大道。
骆非骆非,梨儿走了,再也不能守着你了。
爱到心力交竭,如今终是盼到了一个结局。
我纵身跃下城墙。
素白的衣袂在风中翻滚,眼角的蝴蝶在阳光下潋滟生辉。
双手翻转,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毒粉洒在身上,空气中瞬间香气弥漫。
果然,越是致命的东西,越是馥郁芬芳啊!
灼热的烧痛从心底泛滥开来,我想自己落到地面的时候,便已成了一滩血水了吧。
行刺皇上是重罪,我不能留下证据——虽然容貌已变,但为了以防万一,能将我与曾经的沈王妃联系起来的一切,我都到销毁!
我不能成为可以威胁到骆非的把柄。
抬眼,对着阳光,我看见远处淅淅沥沥,下起一片花雨。
蹁跹的蝴蝶在花蕊间,比翼双飞。
仿佛徜徉在温柔的海面上,嘴角噙笑,我安静地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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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史记载:建贞三十五年春,帝于百花宴遇刺,薨。刺客自坠于城,却不知所踪,徒留蝴蝶成群,萦绕城下,香飘十里,经久不绝。故民间传言,帝晚年昏聩,被仙人所诛。
沈氏一族冤屈昭雪。
沈亲王年迈,又经牢狱之灾,于初冬病逝。
次年元月,沈氏骆非在江湖豪侠辅佐下继位,迁都洛阳,建号永定。
永定帝后宫妃嫔众多,却终身未立后,将城郊的怀愫山庄改为行宫,总爱留恋其间,沐在飘飘渺渺的梨花雨中,脸上总会浮现出一种悲伤的神色,心中空虚难解,却又不知缘由。
永定二十一年冬,西域有哑医入京,献一翠绿果实,名曰“胭竹香”,据说可医帝多年心疾,帝食后眼神恍惚,宛如大梦初醒。
是夜,寝宫内发出一声声压抑着的呜咽,声音悲恸,仿若痛失爱侣的困兽。外面的宫侍有时会听见帝低声自语,句句不离二字——梨儿。
永定二十二年春,帝抱恙,薨。
多年以后,随侍的老总管还清晰的记得,帝当时倚靠在梨花树下,漫天花雨纷扬而落,他的眼神空蒙,仿佛凝视着遥远的地方,唇角一丝释然的笑。
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幅画卷,仿佛是抱着一生所追寻的念想。
画上是一女子,左手拈花,右手持剑,冰肌玉骨,宛如蓬莱仙人。
同年五月,有人见哑医对着城墙三叩九拜,眼神尊敬庄严,仿佛在祭奠亡人。
至此,江湖人再未看见这位女医者。
一切随着梨花雨而起,又在一片梨花雨中终结。
阡陌枝头芳菲至,又告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