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陆花]天下有雪纷纷过》步悔

64、两个计划

　　夜色中，陆小凤清清楚楚的看见，皇帝的两只瞳孔微微的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回避这一收缩中的冷冽，既已问出了口，便不怕得到任何意外的回答。
　　皇帝也在看着他，眼中的歉意已随风褪去了七八分。
　　这位天子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权衡着利弊，只是旁人永远无法得知，即使是陆小凤与花满楼，也一样不能猜中分毫，他们在一片难耐又尴尬的沉默之中，等着皇帝的回话。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他们几乎快要放弃。
　　毕竟，他们本就不该有这样的期许。
　　但皇帝的回答是突然间响起的，甚至清晰得有些郑重：“朕，答应你们。”
　　陆小凤和花满楼却愣住了，他们商量了几天的说辞，只因为皇帝直截了当的承认，再也派不上用场。
　　这一答应，不仅仅是对他们的要求做出了回答，更重要的，是间接承认了他们未说出口的猜想。
　　皇帝看着他们张口结舌的样子，突然笑了，眼中的寒意也已经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朕是天子，朕说过的话，必须一言九鼎。”
　　皇帝终于坐回了石桌前，恢复了与朋友谈心的状态，甚至有些愉悦的看着他们：“朕已经回答了你们，你们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朕，在这个计划里，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陆小凤摇了摇头，诚恳道：“这个计划非常缜密，几乎没有错漏。”
　　皇帝却没有因此而变得高兴，也没有不快，那些阿谀奉承的话，他早已听够。
　　陆小凤当然不会阿谀奉承，甚至常常让人暴跳如雷，恼羞成怒，他虽然心慧，却因为心直口快得罪过不少人和朋友。
　　花满楼当然也知道他这个毛病，毕竟眼前的人是皇上，是天子，不是江湖上那些可以呼来喝去的侠客，即使有了误会犯了错，拼个你死我活就可以解决。
　　陆小凤却只是沉默，半晌，才从怀中拿出一个牌子，放在石桌上。
　　那牌子不知用什么玉雕成，看上去表面平滑如水，并无一字半语，可是若对光呈某一角度时，上面便会显出一个清晰的隶书字：“锦”。
　　皇帝看着这个牌子，似乎比见到那块兵符还要感兴趣。
　　他看了看陆小凤和花满楼，颇为兴奋道：“除了这令牌的主人，见过这牌子的，算上朕，便只有你们两个。”
　　陆小凤也看着他：“皇上难道不想知道，这是从何而来？”
　　皇帝拿起那块玉牌，放在手中看了看，叹了口气，道：“朕不必问，因为他们每一个人，朕都非常了解。”
　　说完，他将牌子放回去，淡淡道：“蜻蜓是怎么死的？”
　　陆小凤便回想起了那一晚，在西北的大漠中，冰冷的月色，还有岩石上那具冰冷的尸体。
　　“莫家与平西王府数十名高手围追，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也许这一行，我和花满楼便要前功尽弃。”
　　皇帝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是吗？”
　　陆小凤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牌子，但却见过锦衣卫的令牌，当我看见月色下那个锦字时，便突然明白了一切。”
　　皇帝看着他：“你明白了什么？”
　　陆小凤咬了咬嘴唇，才道：“四大世家、平西王府，加起来，刚好是五个您安排在江湖中的眼线，他们互相串通信息，挑拨离间。”
　　皇帝抬了眼，看着他，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知道五色童子是皇宫的人，也算不上惊讶，毕竟江湖人士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为朝廷所用，也不是什么怪事。”
　　他说的并没有没错，殷羡四人便是很好的例子。
　　“可是皇上，蜻蜓临死前说的一句话，却突然让我茅塞顿开，从而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陆小凤盯着皇帝，皇帝也盯着他。
　　“她说——你只需要记住我今天的话，当年的沈家便是你们日后的下场！”
　　皇帝微笑道：“所以，你们猜到了。”
　　陆小凤点了点头：“这一句话，加上这一块牌子，足以让我们联想到很多。”
　　——世有惊鸿，名剑最长。
　　当年沈见风凭借一把惊鸿名动江湖，沈家庄遂从一个小小的山庄迅速成江湖上最大的名门望族。
　　对于江湖上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远在朝堂之上的皇帝却并未忽视。
　　陆小凤又道：“沈家庄一直守卫森严，从无人敢来寻衅闹事，沈见风虽然性情随和，但向来极少人知道其行踪，却唯独在一次离庄远出时，被偷了空隙，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纵使那五色童子再神通广大，仅凭五人之力，要在一夜之间灭门数千人，也是空谈，总要有人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皇帝不得不承认道：“你们猜得对，五色童子并不是五个人，而是很多人。”
　　陆小凤问道：“他们与锦衣卫是什么关系？”
　　皇帝只是淡淡道：“他们没什么关系，锦衣卫上上下下所知的，只怕还不如你们一半多。”

　　花满楼的表情却已经有了些许的动容。
　　沈家庄的事情，即使放眼江湖去看，也是极少数骇人听闻的血色事件，更何况，始作俑者居然还是高高在上远离江湖的当朝天子。
　　他虽自小眼盲，但除了眼盲，却几乎拥有了江湖中最好的家世。
　　江南花家，数十年前本是暗器世家，近年来除了不似其他几家以武功见长，但其声望影响、家业人丁，并不比昔年的沈家庄逊色多少，甚至还要高出太多太多。而江湖之上，像花家这样庞大的势力望族，远并不止花家一个。
　　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怕，八月的微风吹在身上，竟也变得像寒冬一样冰冷。
　　他不由得开口问道：“皇上，这么多年，花家是不是也让您苦恼过？”
　　皇帝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花家人多业大，富可敌国，何曾给过朕苦恼。”
　　花满楼闻言一怔，语气更加沉重，：“花家业大，富可敌国，司马家声名远播，弟子满天下，莫家盘踞西北，却与平西王暗中勾结，百里家虽然偏居东南，但其三十六分堂七十二分舵却遍布沿海一代。而更可怕的，是这我们四个世家虽然都雄踞一方，却向来彼此融洽，世代交好。”
　　花满楼顿了顿，停了停：“所以皇上，您心有顾忌，是应该的。”
　　皇帝听完这一番话，突然很感兴趣地看着花满楼，看了好一会，才微笑着对陆小凤道：“你的朋友们，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有着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陆小凤一愣，摇头道：“他是例外。”
　　皇帝又道：“那朕呢？朕是不是也是个例外？”
　　陆小凤却带着一丝冷意道：“陛下心思深沉，远非我们可比。”
　　皇帝看着他，笑道：“幸好朕还没有糊涂，不至于将这句话当做夸奖。”
　　陆小凤不说话，用沉默和僵硬的姿势表示他并不否认。
　　皇帝叹了口气，再一次站了起来，踱步到台边：“如你们所说，平西王雄踞西北，重兵在握，中原武林又日益强大，四大世家势力四扩，况且，朕时刻警醒着，本朝太祖皇帝也曾经是一名江湖人士，这样一个天下，你们说朕如何坐的安稳？”
　　陆小凤和花满楼答不出来。
　　皇帝转过身，看向他们：“紫禁之巅的决斗虽然值得留名千古，但江湖人在太和殿上胡闹的事，朕不想再有第二次，也不能再有第二次。”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愤怒道：“就因为这些，所以当年灭了沈家一门数千人？”
　　皇帝微微阖眼，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朕尚且年轻，一心想要稳固江山，考虑的确实不周全。”
　　陆小凤不说话了，只紧攥着拳头，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酒杯看。
　　他虽不会头脑发热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却也怕忍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些什么离谱的话来。
　　皇帝自然看出了他强忍的气愤与花满楼脸上的痛惜。
　　“所以，朕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要举办这次武林大会，并赐地千里，封逍遥侯，就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去领导中原武林，改变现在的局面。”
　　陆小凤和花满楼静静的听着，心却已经渐渐坠到了谷底。
　　半晌，陆小凤才道：“不对。”
　　皇帝看着他，挑了挑眉：“哪里不对？”
　　陆小凤又说了一遍：“不对。”
　　皇帝不说话了。
　　陆小凤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像自己即将说出一个可怕的事实：“没有什么武林大会，更没有什么赐地封侯。”
　　皇帝看着他，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诏书已下，普天皆知，你为何如此说？”
　　陆小凤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西门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