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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七十三章·素瑾(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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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下爬了上来,耀眼的金色光线被大海翻涌的波涛一波一波地从海天一线的遥远地方传送而来。惊涛拍岸,碎光阵阵,照亮了伫立于海角一方那道断崖绝壁上每一道风蚀水侵的褶痕,那曾经无人敢于攀登的孤峰危崖,如今正以静默而虔诚的姿态巍然高耸,静听涛语,已然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夕。
天,亮了。
谁的消亡、谁的牺牲、谁的痛苦、谁的聚散离合都改变不了日升月落的轮回,活着的人不一定感到庆幸,死去的人也未必不会安息,地球仪咕噜咕噜地旋转,时间是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太阳照样升起,有黑夜,则必然会有白昼。
在绝壁顶端一座孤零零的典型希腊式的白色海滨石屋中,半精灵女子临窗而坐。拂晓的阳光沿着木质窗棱洒落而下,抚过她的脸,流过她的发,为她清冷的轮廓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初晨的阳光没有过于炽热的温度,只有一种柔柔的、温脉的暖意。在这片柔光的浸染下,一向冷艳清绝的她也变得婉约而亲顺。她静静地坐着,凝视着光影移动的步伐,淡然而恬静,仿佛在光雾森林中笼罩在圣光之下的精灵女王塑像,亘古、久远。
窗边不远处靠墙的床上,宝蓝色长发的男子酣睡正香,连日光弹上了他的眼睑都浑然无知觉。
两个人就这样一躺一坐,静静地没有打扰到对方,此时,时间似乎也放慢了它移动的脚步,不见匆匆。日光流影,平和而安逸的气氛中,昨夜生离死别似乎只是大梦一场。
当窗外的阳光由温柔转为炽烈,再变为陈旧的暖黄色时,米罗才慢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躺在床上侧着头打量着房内的一切。洁白的床单,简陋的木质家具,以及那在天蝎宫内从来都不曾闻到的腥咸的海风味道,这一切都召示着,他正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
米罗顿时警醒,他猛地坐起身来,想要顺势跳下床,却因突如其来的头痛不得不倒了回去。似乎有千万只的毒虫前赴后继地往他脑子里钻去,让他头痛欲裂,让他烦躁不安,别说审时度势战斗自保,他甚至连稍微清晰一点的思考也不能够了!
该死!
米罗暗骂一声,早知道会成这样昨晚就不酗酒了。但说来也奇怪了,他虽然酒品差喝多了会死睡会耍酒疯会六亲不认,但从来都不会头痛不会体力不济的。难道真的是昨天的事对他的精神冲击太大了才会这样?
此时的米罗自然不知道造成他头痛的最大因素不是宿醉而是加隆的幻胧魔皇拳。
当米罗躺在床上抱着脑袋嗷嗷嚎叫时,他的头突然被人轻轻托起,脑后的枕头也被抽掉。不太陌生的幽冷香气从身后袭来,似空谷幽兰又似月下香樟,冷冽而幽远,清新而醒神。米罗有些恍惚,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头枕上了一片柔软,微微抬高的角度高矮适宜软硬适中,一双微凉的玉指覆上了他的太阳穴,揉捏按压着,不重不轻的力度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头痛带来的不适感。
米罗有些好奇地睁开了眼,一张冷艳绝丽的面容映入他眼中。
“瑾?怎么是你?”米罗不可置信地惊呼着。
瑾苍白的容颜沐浴在夕阳瑰丽而柔和的光芒之下也沾上一种粉润的色泽,恍然看去,只觉她颜若玫瑰,妩媚之中更添了几分清冷淡雅。淡青色的长发如银河倾落,柔顺地沿着她的肩膀泻下。米罗出神地看着她,心头不觉痴痴,似有千言万语要脱口而出,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闭眼。”似乎不太适应米罗的注视,瑾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道,夕阳氤氲的红色恰如其分地掩住了她两颊飞扬的红霞。
米罗赶紧闭上眼睛。
暂时性的失明让他头部的感觉格外敏锐,似乎全身的感觉尽集中于此,手指与皮肤相碰的触感如此清晰而完整地传递而来,米罗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描绘着这双手的轮廓。她的指节修长却有力,不像一般少女那般软筋酥骨却弱不禁风;一层薄薄的茧子在她的指腹间悄然蜿蜒铺展,那是身为一名优秀的战士给她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烙印,纵使失去了一般女子推崇备至的水嫩光滑,内里的骄傲亦不容践踏,那斑斓的粗糙,不但难掩她十指纤纤如冰如玉,更显她心性坚毅,不可转移。
米罗这样想着,不觉心跳加速,头也没那么疼了,一颗心也突然有些茫茫的。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米罗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发现,他其实是枕在瑾的腿上的。一种暧昧而旖旎的感觉在米罗心上徘徊萦绕,久久都不曾褪去,于是,他的心跳不觉又加快了几分。
“那个……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似乎是想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米罗主动挑起话头。同时他也很好奇,昨天晚上他跑去灵殿对着死去的黄金们的灵柩喝得烂醉,怎么今天会在这里?难道瑾又潜入圣域,然后把他劫持过来的?
“西郊垃圾回收站。”似乎看出了米罗的想法,瑾不慌不忙地答道,临了想了想,还加了一句,“我只是路过的。”
“轰!”一道惊雷乍响,米罗瞬间风中凌乱了,脑海中只有这几个字在不断旋转:
西郊垃圾回收站……
垃圾回收站……
垃圾……
他米罗虽然气质不如卡妙,儒雅不比穆,飘逸不及沙加,霸气难胜撒老大,高贵也差阿布罗迪,但好歹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人见人爱走在雅典大街上秒杀一众萝莉御姐女王大妈女汉纸的主儿啊!一想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垃圾堆里睡得口水纵横的场景,米罗很想一头撞死。
被人称为“希腊阳光”的天蝎座黄金圣斗士米罗的形象啊形象啊形象啊!!!而且还是在瑾的面前,他宁愿自己是被清晨五点扫垃圾的大爷发现后报110不明人口失踪被雅典娜认领回圣域后再被雅美嘲笑一辈子,也不要那么凑巧地被“路过”的瑾好心地“捡”到这里,这叫他怎么在瑾的面前抬头啊啊啊!
米罗泪流满面地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道雪亮的灵光骤然在脑海中乍现,打乱了风月无边的情思,让他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纠结自己的形象问题,米罗猛地坐起。
瑾被他吓了一跳,有些不满的蹙了眉头,随即想起米罗为何如此激动。她没有答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米罗看窗外的天色。
米罗转头,看到已经落下海平面一半的骄红似火的夕阳,瞬间变了脸色。
“葬礼已经结束了。”瑾坐在米罗身边,夕阳为她的侧脸映上的美丽的绯红,淡漠而平缓的语调让米罗不禁心底发凉。
米罗紧握的拳头重重地压在膝盖上,全身肌肉紧绷,他低着头,眉眼被深深地藏在刘海的阴影之中,看不出他的表情是悲?是怒?还是悔?他小麦色的皮肤被晚霞染上一层古铜色的光泽,带着一种岁月沧沧今是昨非的颓败而斑驳的痕迹。瑾不禁想起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米罗并被他追杀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那时的他是那样的自信而意气风发,仿佛在黑夜之中也能散发着无尽灿烂而蓬勃的光芒,正如那烈烈夏日中高照的太阳,拥有着释放无限光与热的力量;而现在,昨日的变故到底磨掉了高傲的气性,挫灭了毕露的锋芒,虽然外表看上去依旧英朗如初,但内里到底不同了,一如这西斜的残日,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残喘而陈腐的气息,仿佛一夜百年。
瑾没由来地感到了些许的心疼,情不自禁地,她伸手覆上了米罗的眼。
在皮肤相触的瞬间,瑾感到了一汪薄薄的湿热,然而也只有这一汪罢了。
“什么都别想了。”瑾的声音近在耳旁,泠冷若清寒的月光,带着幽远的香气一点一滴浸透冷静他焦灼的心。
似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木然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好休息……”瑾说完,拿开捂着他双眼的手,扶着他头部两侧,让他躺下,回复先前的姿势。
米罗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随着瑾的动作躺了下来,枕上一片柔软,人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唉……”似有一声淡淡的叹息幽幽从头顶传下,却似清风般一吹而散,让人琢磨不透分辨不清,“人都已经死了,你这样做除了让自己更难受以外还有其他意义吗?”
瑾的声音依旧如冰石般冷淡,和着浓媚的阳光徐徐淌下,在冰火交结处是隐藏得极深的担忧与怨怼。米罗心中一动,感念之余却难免又悲从中来。
“我知道……”他的声音僵硬得听不出任何悲喜的情绪,“自从我当上圣斗士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像普通人那样哭着、笑着、爱着、恨着,那样生动而无聊地活着,是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敢奢求的。只要我的记忆仍存在,我的小宇宙仍在燃烧,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现今我所走的这条路。战斗、死亡,是我,是我们唯一的归宿,一切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吊唁或是被吊唁的区别罢了……”如果米罗睁着双眼的话,瑾就能看见他眼里那不同于常的坚定之后藏着的落寞与灰心,那是骄傲的天蝎座黄金圣斗士从来不曾、也不可能表露出的情绪,“即使这样,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哀伤……”
“……”瑾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变换着按摩的手势,拇指缓缓地推按着米罗的额际,点压着浮动跳跃的青筋,瑾望着窗外娇人的阳光,有些不着边际地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两人虽彼此不说,但都知道对方心意,也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他们不得不分开,可是,我那个朋友依然爱着那个男人,很爱很爱。于是,她付出一切去追寻那个男人的脚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关注着他,却让他以为她永远消失在了他的世界……”手上的动作一停,瑾突然地沉默了。
“然后呢?”米罗问道,一时间忘却了自己的悲伤,一方面是他的八卦心理在作祟,另一方面则是,他所认识的瑾一向沉默寡言,就算说话通常也是言简意赅一语中的,而今居然会一次性说这么无关紧要的话,让米罗有些好奇,让他情不自禁地追问。
“那个男人,他死了,就在昨天。”瑾语气淡淡,不着痕迹地延续着手上的动作。
“……”这次轮到米罗沉默了。
西沉太阳已经褪去那份在冬季里显得烧灼的热度,但是还是扎眼得很,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昏黄却明亮晃眼的光线,米罗的心又不自觉开始抽痛了起来。昨天、昨天,他不也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兄弟和和亲人,甚至连一直以来他笃信不已的信仰也被颠覆了吗?
“她一定伤心地要死吧?”他突然对瑾的那个朋友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用一辈子去追寻的东西,有一天突然就眼睁睁地消失在你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又岂是‘伤心\\\'二字,就能轻率盖过的?”瑾的声音很淡,就像窗外那即将逝去的阳光一般,微薄而轻缈。
“……”米罗心中大恸,却又难以用言语描绘,只能用颤抖着声音问道,“然后呢?”
“她一直哭,哭得眼睛都变形了。”瑾的语气仍淡得像一阵清风,没有半点情绪,“我看不过去了,就对她说,‘你想殉情的话就干脆点,不要婆婆妈妈藏藏掖掖的。我是不会阻止你的。要是你没勇气下手的话,我来给你个痛快!\\\'”
米罗的嘴角狠狠抽了抽,这算哪门子的安慰人?瑾那个朋友就算不是殉情而死,听了这话也会被活活气死。
事实也的确如此。
依莎贝拉本就不是隐忍受得了半点委屈的人,听到瑾的话后当即气得半死,立马舞着红玉白羽扇冲上去找她掐架,连带着把失去卡妙而无处宣泄的悲怒一起加诸于她的身上。两个人就这样噼里啪啦地打了大半夜,直到依莎贝拉发泄够了才住手。之后心力交瘁的依莎贝拉冷静一想,不觉又为自己一时冲动而扔掉卡妙赠与她的祖母绿宝石项链的行为后悔,于是哭着赖着要瑾帮她把东西找回来,要不然就缠着瑾不让她去见雅美。
结果呢?
那女人居然叫她把自己跑了半个森林为雅典当地伐木业立下汗马功劳做出卓越贡献才找到的依莎贝拉与卡妙的定情信物祖母绿宝石项链送去给卡妙陪葬!
瑾暗自恨恨咬牙,手指的力度不自觉加重,无辜的脑袋瓜莫名其妙惨遭蹂躏的米罗狠狠抽了口冷气,却哼都不敢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