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情石（原版）》木影寒

13、第十四章 失忆的石兰

　　胤禛从喜气辉煌的十四阿哥府出来，登上软桥，回到安定门附近的四贝勒府，相较之下，凝重巍峨的府第显得过于沉肃冷清。他治家严谨，对下人犯错处罚严厉，守门的家奴见主子脸色阴沉，连大气也不敢出。
　　进了二门，嫡福晋那拉氏领着年氏李氏迎出来说：“爷回来了？”胤禛点点头，进到厅中坐下。厅中生了炉火，暖烘烘的。年氏帮他宽了外裳，李氏吩咐丫环上茶。胤禛问：“兰兰怎样了？”
　　那拉氏回道：“还是老样子，一个人也不认得，只记得爷。若爷不累，瞧瞧去吧。”
　　胤禛蹙眉喝了一会儿茶，起身对那拉氏道：“你先歇着去吧，我过去看看。”转过穿堂游廊，经花木扶疏的庭院，到了小小一处房所，是侧福晋瓜尔佳氏的居处。守门的丫环见主子到来，忙请安。胤禛摆了摆手进去了。
　　卧室内，石兰坐立不安，烦躁的走来走去。因她失忆后神智有些异常，怕见人，所以屋里只有服侍她的大丫环青儿。青儿此时正劝她吃药，说：“福晋，您不吃药，身体怎会好起来呢？让爷知道了又该责罚奴才们了。福晋只当体谅奴婢罢！”石兰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嚷：“不吃不吃！这药苦死了！我不认识你们！爷呢？他都一天没过来了！你告诉我爷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过来陪我！他说每天来陪我的！他骗我！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说着直往外闯。青儿看她有些疯魔之意，心下惊慌，急道：“福晋！福晋！”来不及放下手中药碗，抢步走到门口拦住，用另一只手去拉。石兰猛力甩手一推，青儿站立不稳向后倒去，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青儿见药汁横流的地板上映着一个人影，抬头看时见胤禛冷冷站着。青儿吓得连忙爬起，磕头道：“奴婢该死！”然后直直跪着，低着头一声不敢出。
　　石兰一见胤禛，就扑在他怀里，眼泪直流下来，哽咽道：“爷，你终于回来了！兰儿以为爷要扔下兰儿了……兰儿好怕……”抬起泪眼迷濛的眼睛，哀戚的凝视着胤禛说：“兰儿好怕……爷别撇下兰儿……兰儿一个人真的好怕……不要撇下兰儿！”胤禛一阵恍惚，那秋月下唱着歌的精灵般的女子、那伏在青石地上哭泣的寻求依靠的女子、那一声声柔情的呼唤……“胤禛……别撇下我……胤禛……”究竟是胤禛，还是胤祯，他不想明白，也不敢明白。
　　胤禛因怒气而阴沉的脸渐渐柔和，看着眼前哭泣的、无助的石兰，似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情不自禁说：“我在这……别怕……”伸手搂住石兰，就像在那个月夜搂着缡宁。石兰窝在他怀里，只觉一阵说不出的安宁，可又不忘埋怨：“爷总是骗人！将兰儿一扔就是一整天，兰儿要出去找你，可这些讨厌的人却不让。爷快将她们赶出去，兰儿只要和爷在一起。”胤禛回过神来，看着与脑海里迥异的面容，心里一阵发紧。他收拾心情，恢复平常神态，却也忘了刚才一时发怒想发作人的念头。
　　胤禛扶着石兰至床边，问：“你为何不吃药？”
　　石兰可扁扁嘴道：“那药好难喝！兰儿好好的又没病，干嘛吃药？”
　　胤禛皱眉道：“你身子虚，该补补。以后不许发脾气摔药碗了。”石兰低着头，不说话。胤禛打量了她几眼，说：“都苍白成什么样了！再这样下去可骑不动马了。”
　　石兰抬头奇怪的问道：“骑马？”
　　“忘了？以前你喜欢骑马，除了老八的福晋，你的马术也算不错的。”
　　“老八的福晋？那是谁？”
　　胤禛有些不耐烦，说：“今天累了，早些休息吧。明天再来看你，不许再闹了。”
　　石兰一听，变了颜色，眼泪汪汪的说：“你又骗我！你说要陪我的！可十天里面倒有五天不在！”胤禛道：“我不能每天在你这里。你忘了那么多事，就算记不起，也该慢慢学着才好。”起身要走。石兰抱着他的手臂不放，像小孩般耍赖道：“我不管！我要你住这里！”胤禛性子严厉，向来说一不二，不要说府里面从没下人们敢稍稍违逆他说出的话；就连他的两个幼子见他也像避猫鼠似的，几个妻妾也是端庄知礼，哪曾经过如此胡搅蛮缠？胤禛先怜她病弱，故而言语温和，此时却也渐渐不耐。沉下脸，示意青儿过来服侍石兰睡下。青儿忙过来哄着石兰道：“福晋……”谁知一句话没说完，石兰已指着她喝道：“你走开！我讨厌见到你！你给我滚出去！”青儿进退不得，见四爷在此，想说什么又不敢，委屈得直想哭。
　　胤禛气得脸色发青，若不是知她有病在身，真想叫她闭门反省去。强抑怒气道：“你听不听话？”十七岁的石兰失去记忆后，与其说是嫁为人妻的少妇，不如说是个任性、慧黠的孩子。此时她偷偷观察胤禛的脸色，觉出他十分生气，知道不能再胡缠下去，可又不愿他就此离开。右手紧攥着他的衣袖不放，低头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兰儿不要一个人睡……兰儿怕……”胤禛沉着脸道：“别闹了！若一个人睡害怕，叫几人给你守夜就是了。”说着瓣开石兰的手指，甩手欲走。石兰另一只手却已攀在他肩上，整个人顺势像八爪章鱼一样紧缠住胤禛，大哭起来。口中哭叫道：“你又要走！你不守信用！不守信用！”胤禛心底的火直冒上来，猛的使力扯下她的手臂，厉声道：“站好！不许哭！”石兰吃了一吓，停了哭声，抬眼看着盛怒中的胤禛，泪痕狼藉的脸上满是哀肯的神色：“……别走……兰儿怕……兰儿每晚做噩梦……好可怕……只有爷在兰儿身边兰儿才不怕……每回醒来时……爷不在，房间里黑漆漆的……好空虚……又冷清……兰儿就觉得从不认识这个房间……”胤禛却也有些心软，想起她大病初醒时，晚晚从睡梦中哭醒的情景，便问：“你究竟怕些什么？又做什么梦了？”石兰低下头，声音低如蚊蚋：“每次的梦都差不多……有好多好多人……有坏人要夺走兰儿很重要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又渐渐抽噎起来。
　　望着梨花带雨的石兰，胤禛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青儿道：“高福在庭院里，你叫他回去将我袍服拿来。若福晋没歇下，告诉她我歇这里了，叫她们不用等了。”青儿答应着出去了。石兰大喜，雀跃道：“爷，等会兰儿伺候您洗脚，保管爷舒服。”这是胤禛睡前的习惯，石兰倒记下了。一时丫鬟端了水来，先服侍着胤禛净脸宽衣；另一丫鬟端了水盆，才是洗脚的。石兰接过，亲手为胤禛脱靴搓洗，时不时抬头向胤禛一笑。胤禛瞧着她满足的幸福模样，脑中交错着许多影像，又恍惚起来——此刻的她，是否正对着十四弟也这样幸福的笑着呢？
　　是夜，石兰安心的窝在胤禛身边，很快睡着了。他却思潮起伏，初见缡宁时的意外及后来的惊奇，似乎每一次见面，都会给他一次全新的认识，吸引着他渐渐沉迷。他感觉到周围的人窥视着他的这份不欲人知却又难已掩饰的感情，此次他对缡宁的不追究，更是让人暗中猜疑。隐隐觉得石兰也是为此而向缡宁挑畔才出的事——虽说缡宁并无大错，石兰又骄纵在先，可在等级森严的皇宫里出了这种事确是难逃严罚，除非他这个当事人不追究。所以潜意识里的愧疚才使他迁就石兰。
　　胤禛瞧着躺在身边的石兰，微弱的光线从窗外透进，一张苍白的脸显得恬静。胤禛觉得失忆后的石兰虽任性如前，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他出神的想着，又忆起那个中秋之夜，婉转的歌声在寂静中流淌，缡宁含泪的笑……
　　石兰动了动，似有些不安，一会儿又梦呓起来：“不……不要……孩子！孩子！不许有事……别离开我……” 胤禛心中震惊莫名，坐起身看着被魇住的石兰。只见她猛的张开眼，四处寻找着，对上胤禛黑夜色中闪亮的眼睛，喜道：“在这儿！在这儿……”紧紧抱着他再不放手，又朦胧睡去。胤禛呆呆看了她半晌，耳边听着石兰均匀的呼吸，心里不能平静。
　　在这个平凡的冬夜，新婚的缡宁抛开心结，终与十四阿哥的命运连在一起，品尝两情和谐的幸福滋味。而偌大四贝勒府中不眠的那一位若忘掉得不到的，从今后能珍惜眼前之人，也许日后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令人扼腕神伤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