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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夜引弓 ...

  •   船家精神一振,喜道:“还是这位娘子通情理。各位请上船罢。”将斗笠在头上戴好,便朝河船走去。
      众人皆喜出望外。双目昏暗的老者目力不佳耳力却甚好,闻言当先拿起雨伞,便往茶棚外走。那汉子也不再计较,一把推开读书人,端起面前的茶碗来,顾不得烫几口喝干,便往门口抢去。只是他走得太急,不意老者正往腋下夹伞,胸口立时撞在了伞尖上。他低头一瞧,只见衣衫上已有灰白色尘点,又怒道:“老东西!连你也不长眼!”
      老者忙回身拱手赔礼,只道:“是老汉不小心,恕罪!恕罪!”
      赵笈在后面只是皱眉,心道别人只是无心之失,又何必如此口出恶言?但师父临行有交待,勿若事端,因此忍下不发。那大汉甚不甘心,口中仍是骂骂咧咧,老者不敢招惹,只默不作声。
      众人上了船,因今日刚好五男五女,于是男女各坐船舱一边。
      那船家这趟不必载满客却得了满客的钱,心中舒泰,一边摇橹一边哼唱曲调。衣短褐的少年恰坐在村妓对面,时不时向村妓看上一眼,又恐别人瞧见,飞速转过头去。他身边坐着那木讷汉子,始终瞧着地上,似是要把船板的木头纹路牢牢记住一般,半日不曾抬头。读书人仍是愁眉苦脸背诵诗书。
      赵笈瞧了瞧他,十分不解。她自幼酷爱诗书,只觉其中有万千宇宙,十方天地,文采之美,道理之丰,不可类比,实在不明白那书生何以会以读书为苦。
      船行了不多时,那农妇所携的猪崽忽地一声嚎叫,从竹篮中猛蹿出来,村妓与婢女齐声惊叫,缩脚躲避。对面的少年忙起身慨然道:“大家不必惊慌,我来捉它。”那猪崽只在船舱中乱蹿,那少年跟着在船舱中乱走。船行在水上本已不稳,更兼舱内狭小,少年一通急走,更东倒西歪,摇来晃去,不是撞到这个,便是碰到那个,却一时捉不到那猪崽。
      穿缎衫的汉子终于看不下去,待那猪崽蹿至他面前时,忽一伸脚,将猪崽牢牢踩在地下,不耐烦地道:“捉住了,快来抱走。”一面伸手挠了挠后背,奇道:“天还未大热,怎的已有蚊子?”
      那农妇忙过来抱了猪崽,口中道:“多谢这位大哥,也多谢这位小兄弟。”面上却颇有心疼之色,唯恐那大汉将猪崽踩伤了。
      那大汉仿佛知她心意,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脚下的力道自有拿捏,不会伤了那畜生。”
      那农妇惴惴不安,仍是道谢几句。
      赵蕴见那汉子脚下的力道拿捏自如,不禁好奇,心道:“看这跋扈的气势,此人不像江湖中人,倒有些像官府中人。这身手,也不像是小地方上的,也不知是哪个省府的捕快衙役?”
      正琢磨时,那汉子忽极缓慢地起身,随即一头撞上舱顶,他以手护头,弯下腰,慢慢走出舱去,期间一言不发。
      众人只道他闷了,要出去透透气,却不料船外随即响起极大的“扑通”一声,分明是大件物事的落水声。众人都怔了一怔,书生率先回过神来,失色道:“不好!有人落水了。”
      舱外只有那跋扈的汉子一人。若有人落水,自然是他了。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少年与木讷汉子已跑上船头去瞧,书生躲在舱内,哆嗦不已。赵笈忙向着船尾的船家喊道:“船家,有人落水,快来救人!”
      赵蕴也叫道:“谁会水?快下去救他!”
      那船家忙弃了橹,从船舷下拿了竹竿,奔过船舱去救。那村妓却歪嘴笑道:“许是那位大爷热了,想要到水里乘个凉哩。”此时才三月末,水里仍是极凉,村妓这话,显明是讥诮之语。赵蕴见人命关天她犹说笑,不禁瞪她一眼。
      船头不大,已站了三人,容不下其余人,赵笈等便都挤在船舱口焦急看着情势。
      那船家用竹竿捞了几下,不见人影,慌道:“不好!莫不是已沉了下去?”脱下斗笠,一个跃身跳进了孟河里。
      众人都屏息以待,那少年回身向舱内众人凄惶道:“我听得声响,出来看时,水面已不见人,我又不会水……”
      过了良久,两丈开外的水面上终于冒出两颗头来,少年一声欢呼,道:“找着了!找着了!”舱内众人松了一口气,农妇拍着胸口道:“谢天谢地!神明保佑!”
      河里的船家不住划着水,极吃力地将落水的汉子拖到船边,船头的俩人帮着他合力将那落水汉子拖上了船头。
      船家也爬上船头,喘息未定,顾不得说话,忙按压落水汉子肚腹,边喊道:“大爷,快些醒来!你不曾给那落水鬼老爷摄去,你还在阳间哩,快些醒来!”
      那落水的汉子却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一动不动。
      船家一面将他翻转过来,用力拍他背部,一面喊道:“谁会摇橹?快将船摇回岸边!人命关天,今日横竖是走不成了。”
      那木讷汉子低声道:“我会。”疾步跨过船舱去摇橹。

      好容易靠了岸,众人将那落水的汉子搬至岸上,他仍无知觉。船家叹气道:“这许久都醒转不过来,恐是不妙。”一面请那茶棚掌柜去报官,一面将那汉子双腿倒提起来,屈在自己胸前,与他背贴背将他反挂于肩后,担着他在地上来回走动。
      折腾许久,那汉子终无动静,船家将他放下,再摸他时,身子已渐渐冰冷。船家沮丧道:“身子凉了,救不活了。各位可都瞧见了,我可是尽了力了。想是这位大爷寿限到了,终叫落水鬼老爷给摄了去。”
      书生听得人已死,吓白了脸,道:“真……真的有落水鬼么?”
      船家还未答话,少年已抢道:“自然是有的。这位大爷上船之时还生龙活虎,偏偏一上船头就掉进河里淹死了,不是落水鬼干的还有谁?”
      众人都想他说的是,此事确系蹊跷。河船行进时虽有些摇晃,也不致令人跌倒,不要说是个健壮汉子,就算是个八岁孩童,也轻易掉不下河去。
      村妓插话道:“莫不是他在舱里中了暑?我瞧他无缘无故也不会上船头去,多半是中了暑,身子不爽,想要出去透透风。”
      赵蕴摇头道:“哪有人不到四月就中暑的?我瞧他是有甚么暗疾突然发作,才站立不稳,摔下船头的。”
      众说纷纭间,船家央告道:“各位都莫走,官差片刻就到,还请各位替我做个见证,这可不是我害得他,我也不曾见死不救,须知怪不得我。”村妓点头道:“等官差来了,你便再送我等渡河,我今晚还要赴林老爷的宴哩。”
      那书生颤声道:“这里既有落水鬼,那……小可还是换一条路走为好……各位留下见证便好,小可还要赶路……”转身匆忙走了。
      余下众人在茶棚中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始终不见有官差来。那村妓叹气道:“左右林老爷的宴是赴不成了,只好就此回家。船家大哥,我眼下不回去,待会可要走夜路了,你总不忍心让我们两个女子走夜路罢?”
      船家眼巴巴地向村妓看看,有心请她再留片刻,却自己也不知官府的人何时才来,一时开不了口。此时那老者也开口道:“老汉已是半个瞎子,待下要是天全黑了,便半步路也行不得了。这就走了。”那船家听他说的是,只得道:“老人家,你先走就是。”老者拱手向众人告了别,挟起雨伞便走。
      那农妇挎起竹篮,道:“我只好先回我那三妹家去,天黑了路不好走,先走一步,各位莫怪。”村妓见农妇要走,也不再与船家答话,领着婢女,跟在她身后就走。
      那少年瞧瞧赵蕴姐妹,又瞧瞧木讷汉子,爽朗地道:“两位姐姐,这位大哥,你们先走便是,我留下给船家做个见证。我堂堂男子汉,不怕走夜路。”
      那木讷汉子闻言,起身向他拱手一礼,也走了。
      赵笈远远看去,那汉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下,肚腹虽不见鼓胀,容貌尚未变化,但她曾听人说过落水之人尸首的可怖模样,不禁有些害怕,道:“姐姐,我们也走罢。”
      赵蕴点点头,向船家道:“我们姐妹明日再来渡河。”当下与妹妹回了之前借宿的尼姑庵。

      第二日来渡河时,只见到了昨日的农妇,木讷汉子与老者。赵蕴心里一凉,忧心凑不满人数那船家又不肯开船。那船家却道:“昨日意外耽搁了各位行程,今日只要凑满八人便开船。”言语中,颇为过意不去。
      赵蕴姐妹心下一宽。进茶棚时,那掌柜正说起昨日汉子溺水之事,道:“原来那溺水的大爷是位锦衣卫老爷哩。”
      众人都吃了一惊。老者道:“难怪那样不讲道理,想来这落水鬼老爷也是选好了人才下手的。”
      那掌柜绘声绘色道:“里长从他身上摸出了锦衣卫的印信,吓得当场瘫倒在地,差点尿了裤子。你想,锦衣卫老爷死在这里,要是问起罪来,县令都担待不起哩。”
      老者点头道:“好在是落水鬼老爷要的命,锦衣卫的人手段再狠,总不能把落水鬼老爷怎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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