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尺樱花传(GL)》钻石星辰一瞬间

19、回清扬

　　南宫络这一日散了衙，刚从都察院门口出来，早有仆从将她的青骢马牵来。她上马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道：“南宫御史！”
　　这声音其熟无比，南宫络勒马回头看时，不由怔在当场。
　　后边站着两个少女，一个满面欢喜，一个默然无语，正是华亭县道观里的赵笈与赵蕴姐妹俩。南宫络一时不敢相信，再朝四周看看，确信自己身在顺天府的棋盘街，而非松江府华亭县。
　　赵笈见她有些发怔，又叫道：“络姐姐，我是阿笈呀。”
　　南宫络终于回过神来，又惊又喜，也有些不解，忙下马疾步向她走去，道：“阿笈！你如何来京城了？”见她风尘仆仆，略有疲态，却神色高兴，一双眼睛发出光彩，牢牢盯在自己脸上，仿佛眼里只有自己。南宫络不知为何，却也感面上一烫，升起些异样之感。她忙转过目光，看着赵蕴，向她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赵笈从贴身处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南宫络道：“络姐姐，你掉了书信在我们观门口。此信要紧，我怕你因此得罪，这才给你送来。”南宫络一眼瞥去，见到宁王署名，立时明白过来，知道她是怕自己与反贼有甚么牵连，才不远千里特意将信给自己送来，不由心中震动，一时看着赵笈说不出话来。
　　赵笈又道：“络姐姐你放心，除了我师父与姐姐外，无人晓得此事。”
　　南宫络暗想：“松江至京畿，四千里水路，路上恐怕要二十日，竟只是为了送一封信给我。”突然极想伸手抱一抱她，却碍于赵蕴在一旁，终于改为伸手抚她发顶，道：“真是多谢你了。千里送信函，你有古代侠士之风。”
　　赵笈到此时终于放心，展颜笑道：“不过是走些路罢了。”怕她过意不去，又道：“其实我和姐姐来京城，也有其他事要办。”
　　南宫络道：“天色晚了，先回我家再说。”一手牵马，一手携了赵笈在前面缓缓走着。赵蕴默默跟在俩人身后。她先前见妹妹看着南宫络之时眼放异彩，心想妹妹果然很是喜欢这个南宫御史，难免有些酸意。她却另有一桩心事，边走边默默想着，一时难过，一时欢欣，几乎听不到俩人在说些甚么。

　　赵笈之前却是在都察院外已等了四天了，今日总算见到南宫络，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又有心事了结的释然，已忘了姐姐还在身后，只将自己还要去京城大道观誊写《道臧》的事说了。南宫络道：“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先去我家安顿下来再说。”暗想钟道姑能想出这个借口委实是高明。
　　赵笈不想给她添了难处，道：“我和姐姐可在尼姑庵或女冠庙里借宿。”南宫络向她嫣然一笑道：“我家很大，我不收你房钱，尽管放心在我家住下便是。”当下便带俩人回了自己在顺意坊的家。
　　她“很大”的家却是一座只两进的四合院，依她的官职来看简直寒酸到家。家中只有一个门房老苍头与一个奶妈，除此别无奴仆。另有一个皇帝派来记录她断狱始末的尚宫局女史柳玉清，住在东厢。
　　南宫络平时交游广阔，时常有各色人等来找她，因此老苍头与奶妈见了赵笈姐妹也未惊讶，只自行准备酒菜。
　　吃晚饭时，南宫络见赵笈面有忧色，仔细一想，已知为何。饭后独留她下来，温言道：“阿笈，你可是在担忧我与宁王有牵连？”
　　果然见赵笈点头道：“宁王有反意，络姐姐你不会不知吧？”
　　南宫络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与宁王素无往来，只与他弟镇国公朱宸浫交好。你送来的这封信里，也不过写着宁王托我带一些物事给镇国公。”说着将信展开递于赵笈。赵笈略读几行，见果然如此，却仍是有些担忧，道：“镇国公毕竟是宁王之弟，络姐姐你……”心中虽想劝南宫络离他远些，却又觉得自己毕竟一介平人不知庙堂之事，不便出言相劝。
　　南宫络已知其意，道：“我身正影不斜。这封信，便是送到天子面前，我也是不怕的。”赵笈微微蹙眉，看向她道：“我只担心有居心叵测之人，若是进些谗言，皇帝难免会……”
　　南宫络心中一紧，赵笈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即便她持身清正，持身清正却遭奸人陷害的官员难道还少？天子毕竟是天子，天威不可测。他此时虽对自己信任有加，也难保今后会永远信赖自己。历朝历代，天子恩威无常，宠臣风光一时却一朝下狱之事难道还少？
　　南宫络凝视赵笈双眼，见她眼神中满是关切与忧色，不知为何竟是满心不欲其担忧，思忖片刻，毅然道：“阿笈，你说的对。我日后慢慢疏远镇国公便是了。”取下灯罩，将信就着烛火烧了。
　　赵笈不说话，只对她展眉而笑。南宫络适才虽已下决心疏远朱宸浫，但毕竟不舍多年老友，心中难免难过惆怅，此时见她笑容，那难过惆怅忽与信纸一起化灰，几乎再无痕迹。她呆呆瞧着赵笈含笑的脸，一时移不开眼，忽觉手指一疼，原来火已烧到指尖。南宫络忙将信纸甩了，心中微微羞恼：“我怎地如此失态？”
　　赵笈也始终凝视着南宫络，未曾注意到火舌舔上南宫络手，见她烫到，才惊慌道：“络姐姐，你的手怎样了？”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便吹，眉眼间满是心疼之色。
　　南宫络微微涨红了脸，忽地想到：“她为何如此喜欢我？是因慕羡我能擒贼辑盗？我又为何如此喜欢她？莫非是因我从小没有姐妹之故？”又想到：“她生得如此之好，若非孤女，恐怕提亲的人早已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脚步声响起，柳玉清的声音在屏风外道：“南宫御史，我有事要问你。”
　　厅中俩人如闻惊雷，忙不迭地一个放手，另一个缩手，仿佛这场面不可见人一般。却又各自惊讶，对看一眼，不知为何心虚。
　　南宫络应道：“玉清进来便是。”

　　第二日，南宫络特地告了假，带着姐妹俩在城内四下闲逛。她往往一年到头忙于查案辑盗，如此闲适的日子极少有，此时携了赵笈之手，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看着身边纷杂的各色人等，忽地生出了对平日辛苦的倦怠之心，暗想：“若我是个普通百姓，日间能这般在街上闲走，不必千里奔波忙忙碌碌，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不知不觉嘴角已微扬。
　　却听赵笈笑道：“络姐姐，你笑得如此高兴，是因为又升官了么？”南宫络一怔，道：“你怎知我升官了？”赵笈道：“之前我看你牙牌上刻的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如今却换成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自然是升了一级。”
　　南宫络叹道：“其实陛下擢升我太快，我倒有些不安。我是江湖的料子，实在不是庙堂的料子。何况……”
　　她下半句虽未出口，赵笈却早明其意—何况擢拔太快，必导致小人生嫉，绝非好事。
　　赵笈不欲见她忧心，想了一想，道：“升官总是好事，连神仙都想要升官不愿降级，络姐姐无论如何该高兴才是。”
　　南宫络一怔，道：“神仙？神仙如何升官？”
　　赵笈笑一笑道：“苏公东坡记载，太白山有山神，唐朝时被封灵应公，百姓求雨得雨，求风得风，后宋朝太守不知，奏封山神为济民侯。由公降为侯，山神不悦，风雨不施。直到苏公告知太守，太守允诺复其公爵，山神始悦，这才连下三天大雨。”
　　南宫络笑得几乎要弯下腰去，一面也对赵笈的才学大为惊讶，喘气稍定后道：“我第一天认识你时见你卧室内摆有纸笔，道你只是识几个字而已，想不到你连这典故都识得，才识可比我高多了。”赵笈羞涩摇头：“我自小喜爱读书写字罢了，这典故也是偶然间读得的。”
　　南宫络道：“其实我家祖上也是读书人。先祖南宫适是孔夫子七十二门人之一，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到我，成了一介武夫，只勉强识字罢了。”想起祖上之风采，不禁升起自己不肖的黯然惆怅来。
　　赵笈宽慰她道：“络姐姐你以武功惩恶扬善，安定百姓，与令先祖一文一武，只是殊途同归罢了，一样有功于社稷，何必自谦？”
　　南宫络听了她的话，不禁大有诧异。她之前总觉得她柔弱清秀，又长在道观之中，只当她是个对世事知之甚少的天真少女，却不想她饱览诗书，见识不浅，且连朝堂上的倾轧龃龉都清楚。
　　南宫络再度想到：“天下果然各处有能人，决不可小看他人。”
　　赵蕴一路跟在俩人身后，间或听到俩人对答。她自然知晓妹妹善文，毫不惊讶，也不觉山神之事有何好笑，只一心想着师父交待的事，忽想到张衙内，心想妹妹不在，不知他会否偷懒？天气转暖，他喘疾不知可有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