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梁陌

9、（九）

　　夜深沉
　　（九）
　　韩双白现在上班已经是习惯骑着自行车去了，原本金佑麒便是想历练这个散漫惯了的外甥，如今见他自己守时勤勉，心中高兴，自然也管得宽松了些。
　　第二日一早，韩双白吃过早饭，照例去前院取自行车，金彩琴也蹦蹦跳跳地出来，说是约了女同学去买书。韩双白心中有一个计较，见她来了，正好搭上。
　　金彩琴问了声好，便被拉住。她奇道：“表哥，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了包银断不会少的，你莫时刻不忘向我追债呐。”
　　韩双白瞧左右无人，打趣她：“瞧你这小肚鸡肠的模样，契书都还未签，我又急到哪里去，不过有些担忧罢了……只怕这堂会，还听不了。”
　　金彩琴急道：“怎么会？你不是跟云老板都谈好了，戏也定了。”
　　韩双白低声道：“昨夜你没听舅舅说么？为了保那马长生的安全，只约三两好友来吃顿便饭，哪里还能请人唱堂会。”
　　金彩琴一听，果然急了，抓住他手道：“那怎么办？莫非真就这么算了？”
　　韩双白心中好笑，知道她就盼着听云香袖的武生戏，却偏偏叹气道：“我就是想着趁云老板他们还没有排戏，今天就去回了。”
　　金彩琴又恼又烦，一跺脚：“那个什么姓马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偏生要巴巴地来祝寿，这下成了咱家请他吃饭，娘的生辰倒过得冷冷清清了。”
　　韩双白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其实舅舅不愿意办席，自然有道理，怕是闲杂人多了，趁乱加害。不过依我之见舅舅也多虑了，你想啊，咱家办席，本来就没请多少外人，都是舅舅亲自开口去说，马长生要来的事儿，也就家里的人知道，就算是有人要害他，又怎么能提前预知他来咱这里呢？”
　　金彩琴听他这么说，连连称是：“表哥，你说得不错，咱们只说请人来给娘唱戏，谁又知道马长生在席上了？况且云老板不是和日本人有交情吗，他总不能是国民党、共产党吧？”
　　韩双白笑道：“不错，他还认识佐藤昭呢！哎，要不你跟舅舅说说，咱们还是请云老板来唱吧，把戏删点儿，少弄点人进来。”
　　金彩琴杏眼一瞪：“你又推我出去，爹要骂我怎么办？”
　　韩双白苦笑：“大小姐，我最近好不容易才得了舅舅一句好，这是又去讨嫌吗？他多半还怪我心里念着玩呢！你要是说了，那可是做女儿的孝心。”
　　金彩琴努努嘴：“你就会诳我做事。”
　　韩双白哼了一声：“这事儿可不是我一人摊着，要说啊，舅舅这次也得请牛伯伯吧，不知道你那子俊哥哥是不是也要来……他能陪你看戏的话，那可就——”
　　金彩琴双颊绯红，提高了声音打截住他的话：“行了行了，我就知道你又使坏！”
　　韩双白不再说话，只低头扶住车龙头，作势要走。
　　金彩琴咬咬牙，道：“得了，我回来就去跟爹说，不过他允是不允，可没个准。”
　　韩双白走到门口，守门的男佣人正开了门候着，他却又转头来对金彩琴一笑：“辛苦妹妹了，你也别这么委屈，好歹都是为了让舅母高兴，各自尽力嘛。”
　　韩双白让金彩琴埋了线，便骑车往警察局走。他今天出门出得早，也没按着寻常的路走。临到了一个咖啡店，下车去挂了个电话给夏从容，说是想找他一同去买唱片，约好了下班到法租界的大兴华唱片行去。
　　夏从容自然是满口答应，一问一答干脆得很。韩双白发了信儿，又接着望警察局的方向走。到了东马路和南马路交界的十字路口，有几个警察指挥来往的车辆，于是他放慢了速度，不一会儿就从穿梭的车流中看到了一个卖烟卷火柴的小贩——
　　那是小八，带着一顶毡帽，脸上还沾了一点煤灰。
　　他每天的早上和下午的上下班时分都会在这个地方卖烟卷，如果韩双白需要，就会来找他。这是韩双白在天津的固定联络点，也是一个活的游动哨。
　　韩双白下地来推着车过去，招呼了小八一声，要了包烟，然后把卷成一团的钞票递给他，同时低声说：“石怒梅先生看了戏票档期，有个绝好的空位置，曾老板若要，这两天一定得面谈。”
　　小八低头找了零钱毛票给他，满脸堆笑，口中却低声地答道：“是，请石先生放心。”
　　韩双白把烟卷揣进了口袋，看到警察打了通行的手势，连忙重新骑上车，跟着走了。

　　这一天过得尚且平静，韩双白若无其事地下了班，中午已经打电话告诉金太太晚上与夏从容去买些唱片，就不回去吃晚饭了。这也是他铁了心要留个机会让金彩琴撒娇卖乖，以期能让金佑麒松口。
　　他心中有个大胆的计划，却仅仅是雏形，目前见不到老曾，他只能让夏从容和小八加紧传信了。
　　临到下班，他一路发力，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法租界，大兴华唱片行门口直愣愣地杵着一个人，正是夏从容。他带了藤编的礼帽，穿着薄长衫，一见到韩双白就挥了挥手。
　　韩双白锁好了车走过去，瞧见他一脑门的汗，打趣道：“夏少爷真地道，知道候客得在大门儿上，这么热的天儿，我看着都不忍心呢。”
　　夏从容拿手帕抹了把汗，趁着左右无人就骂他：“你也不嫌脸厚。有事儿赶紧进去说，我都快烤熟了。”
　　说罢拽着他就进了唱片行。
　　门上铃铛一响，俩人登时感觉到一阵凉气。电风扇在头上晃悠悠地转着，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夏从容一踏进店里，那老板就连忙迎上来赔笑：“哟，夏少爷，这可有一阵子没见了。您今天想找点儿什么？”
　　夏从容问道：“有新的美国唱片吗？”
　　老板点头哈腰：“有，有，您这边儿请。”
　　一面说着，一面把玻璃柜下面的几张新唱片拿出来让他们选。夏从容挑了一会儿，选出一张爵士乐的：“放来听听。”
　　“好，两位这边儿请。”
　　说罢，将他们引导了店里一处僻静的地方，那里放着一台留声机，还有几张沙发。老板把给他们播放好唱片，就告辞了，径直去关照另外的客人。
　　夏从容和韩双白并排坐了，才长长地出来口气，低声道：“说吧，什么事儿要急到启用这个联络点。老曾千叮万嘱，若非事关重大，你是不能到这里来的。”
　　爵士音乐的小号声让韩双白说起话来似乎有些断断续续，若不是两人靠这么近，确实不容易听清。
　　“不单是你这里，我连小八也发了信，我非得见到老曾一面不可。”
　　“到底怎么了？你成心急死我！”
　　韩双白没有看他，只顿了一顿，便道：“我有个绝好的机会干掉马长生。”
　　夏从容手抖了一下，眉头紧皱：“你说清楚。”
　　“我舅母最近做寿，马长生要来赴宴，我与彩琴本打算请个戏班子来唱堂会，如果能让人进去，就能近距离接触到他……”
　　夏从容瞪眼看他：“莫非你竟要在家里刺杀马长生？你知道这多危险吗？你可能就暴露了！”
　　韩双白一笑：“夏少爷就是爱操心？你又怎知我没有两全的计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