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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夜深沉
      (十)
      夏从容的父亲是天津小有名气的银行家,祖上做买办而致富,家底殷实。他与韩双白本为中学同窗,日本人开始得势时,其父为了保住家业,遂支持儿子与韩双白深交,后来天津沦陷,更通过金佑麒与日本人搭上了些关系,将生意做大了。
      然而恐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韩双白将他的儿子带进了一条狭窄而危险的路,踩着刺刀跟日本人顶上了,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充当着重要的联络员的作用。
      夏从容很了解韩双白,这个公子哥儿聪明,而且又有一手好枪法——借着舅父在保安队的关系,他时常装作找乐子一样进出队里打枪,跟着几个金佑麒的老部下练就了一手好枪法。因此在“扑克牌”中,他是梅花十六。他说可以下手,那么自然有些把握。
      夏从容一想到此节,也渐渐地稳了下来,问道:“好吧,你打什么鬼主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别给我卖关子了,趁早说清楚。”
      韩双白笑了一笑,道:“夏少爷莫慌,我这里是有个好计较,却得慢慢地说。”他略略一顿,又道:“我舅父已经定了下周三为舅母办席,请来的人极少,就是因为马长生要来祝寿。我恐怕他祝寿是假,与舅父碰头是真。”
      “为何这么说?”
      “你忘了老曾为什么说一定要在他上北平之前除掉他?”
      夏从容点头:“没忘。他手上有名单。”
      “舅父之前告诉我一定要招待他一次,为此甚至甘冒风险,我一直在想原因,说不准舅父想与他共享那份名单。”
      夏从容愣了一下。
      韩双白道:“若是真如我估计,他们俩必然有一个时间单独谈话。无论马长生会不会将名单告诉我舅父,最好的时机就应当是在他们单独谈话之前。”
      “这么说来,就是要在你家动手,时间也极短。有那么好的机会么?”
      “原本为了舅母的寿诞,我已经定下了莲喜班的人来唱堂会。而舅父的意思是只请三两好友来吃便饭,我估摸着他这想法乃是谨慎过头,让彩琴去说服他了,只说是舅母平生酷爱听戏,寿诞之日,多少也该有些乐事。”
      夏从容皱眉:“恐怕这不易得。”
      韩双白道:“你有所不知。我让彩琴给舅父说:一来咱家请客请的谁,为何请,外人皆不知道,哪里容易走漏马长生来的信儿;二来既然是舅母生辰,总得让她老人家高兴;三来,也是极要紧的一点,我们请的戏班跟日本人有关系。”
      夏从容眉头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厉害了:“你说什么?跟日本人有关系的戏班子?”
      韩双白道:“莲喜班的角儿跟日本人有些交情,这是最让舅父放心的一点,所以我想着彩琴跟他提一提,他多半会允许这些个人进来。”
      “进来了又如何?”
      韩双白将唱片的牛皮纸封套平放在腿上,手指划拉出大致的方位:“你晓得我家的园子,进了正门往里走,便有一处最适合宴客。”
      夏从容来去金家无数次,自然是了解的:“可是那方荷塘的水榭。”
      “不错,舅父学着江南园林造的,虽然不大,倒也像模像样的。水榭对面有个台子,正适合演戏。若是请了喜莲班,客人必然在水榭里就坐。绕着荷塘的回廊很短,却刚好是从哪个方位都能窥见水榭,回廊一边是墙,再外头就是通往后门的路。那回廊的墙上有格子窗,有三个能正对着水榭。”
      “你的意思是你从格子窗那里射击?”
      韩双白摇头:“我能想到,舅父也能想到,他肯定会事先派人在回廊后巡视。而且在水榭吃酒听戏正是当时,他们若有密谈,要么是马长生来得最早,谈完了出来入席;要么是吃完了借口赏玩古董,去到别处;也有可能是席间暂离,谈好了又回来。”
      “这么说起来其实仍然把不准机会啊!”
      韩双白却笑了一笑:“既然拿不准,就得见机行事。小八給了我把掌心雷,你说我若是突然放上一空枪会如何?”
      “你是说……”
      韩双白不笑了,声音更是压低了几分:“无论马长生来得早与晚,我只需拖住他到入席,便是有了机会。待到他们入席,戏正开场,我再借故离开,空放一枪,他们肯定会暂时躲避。这个时候我会拿着鞭炮来,说是打算戏完了以后放上六十响,给舅母贺寿,在后院子里布置的时候试引线,给弄爆了一个。”
      “这又有什么用?”
      “水榭是开阔之地,舅父听见疑似的枪声,必然要拉着马长生伏地,若再无枪声,便会回屋内暂避,等我主动认错,他们放下心来,又会重新入席。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腾出手来给马长生的酒杯里加东西了。”
      夏从容脸色一凛:“原来你想下毒!”
      韩双白点了点头。
      “在你自己家的宴席上下毒,你就不怕被查吗?”
      “所以请戏班子很重要!我会准备龙套的衣服丢在角落里,舅父如果是搜查,早晚会被翻出来!”
      “那莲喜班的人又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背黑锅吧!”夏从容严肃地看着韩双白,“即便是要杀马长生,我也不赞同牵连普通百姓。”
      韩双白知道他脾气颇有些周正,忙道:“夏少爷忒急了,我哪里说要嫁祸给莲喜班的人了?你想,他们进府来,自然是要验过人数的,而马长生在,舅父又怎么会允许他们在府中乱走?我只需让府里几个下人跟着他们,就能证明他们的人从头到尾没有人离开过戏台子,那怎么说,也不能赖上他们。何况他们的台柱与日本人有交情,没有证据日本人自然也会保他的。”
      夏从容略略放下心来,但一想到金佑麒,仍然有些担忧:“即便是这计策能成功,金伯伯的仕途只怕也要大受影响。”
      韩双白黯然道:“这不是正好?舅父已经是民族罪人,在歧途上只会越走越远,他若能就此罢官,到可以少做些孽。”
      夏从容心中也甚是难受,不多说话了。
      爵士乐不多时便播放了好几首,两人其实也没有听仔细。老板送走别的客人,又回来照应他们俩。韩双白要了这张爵士乐唱片,付了钱,让老板包好。夏从容又低声向老板嘱咐了几句,才来在他身边。韩双白趁着还未出门口,对夏从容说:“记得给老曾说,如果收到石怒梅先生的信,请他尽快回。时间不等人啊……”
      夏从容点点头:“嗯,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家吧,莫让又让金伯伯觉得咱们俩不学好了。”
      韩双白笑嘻嘻与他作别,然后取了自行车径直骑回去。

      因他事先跟金太太说了不回去吃饭,是以管家只在他房中送了些水果。韩双白进门跟舅舅舅母问了安,便拿了他新买的唱片回屋了。
      他前脚进去,金彩琴后脚便跟了进来,见韩双白喜滋滋地忙着摆弄他的留声机,不由得嘟了嘴,气哼哼地道:“表哥,你真滑头,支我去跟爹说堂会的事儿,自己去而跑去逛唱片行!”
      韩双白与她自小便在一处,金彩真怒假怒一看便知,此时见她虽撇嘴,眼中亮亮的隐约有些得意,遂道:“好妹妹受累了,然而我晓得你是比我强的,知书明理,又平日里又最是乖巧听话,必然说得动舅舅。”
      金彩琴虽然明知韩双白是在恭维自己,却毕竟顺耳,心中还是十分受用,道:“行了,行了,你总是只费些口头本钱。我已经求过爹了,他也允了,只是说人恐不能太多了,单是几个就够了,戏也少几个。”
      韩双白笑道:“这个容易,明日我去与云老板再商量商量,删掉几个便是了。”
      金彩琴叹道:“原本也不多,说不得只好保留《龙凤呈祥》、《探母》这一类的吧?”
      韩双白知道她心思,便安慰道:“我明白你想看云老板的反串戏,可舅舅既然是这个意思,那自然就得精简了。好在与他也算熟识了,若是有机会看他们排戏,我可带着你去,你软语求几声,云老板推不得,说不准便给你唱了。”
      金彩琴转念一想,倒也可行,便不再挂怀。
      韩双白又试探道:“既然下周三便要请客,舅舅可定下了人?”
      金彩琴摇头:“爹倒没有说。”她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挂上层红云,对韩双白道:“不过,爹却是请了牛伯伯,就不知道……”
      金彩琴虽然没说完,韩双白却知道她的心思,笑着接口道:“就不知你的自俊哥哥是不是要来,对吧?”
      金彩琴剜了他一眼:“就你心窍多!我可说了,要子俊哥哥真来,你可不许再拿话酸他!”
      韩双白转身去放唱片,口里却道:“是,是,大小姐。不过你那牛哥哥到底来不来,还两说呢。”
      他话一出口,金彩琴的脸色便暗淡了。
      原来这牛家原本是金家的世交,金彩琴与牛子俊可谓亲梅竹马。但牛家祖上乃是书香门第,现在也是天津的文化人。自日本人来了以后,牛家虽没有迁至武汉、重庆,却也闭门谢客,牛子俊对日本极痛恨,连带着也与金彩琴少了来往。
      金佑麒却念着两家交情,不是地给予接济,牛家长辈虽不齿其在伪政府中任职,却也明白他念着旧情,始终不曾绝交。只有牛子俊年轻气盛,誓言再不上金家门,彩琴虽然伤心,却仍旧痴恋,还在牛子俊也并非绝情之人,只是面上仍旧不大好看。
      平素韩双白说笑倒还罢了,突然点破尴尬,还是引得金彩琴一阵胸闷。
      他也自知失言,连忙拉着表妹来听新唱片,不了金彩琴一跺脚,道:“谁稀罕听这些鬼叫,你早点去跟云老板签契书是正经!”
      说罢,一甩辫子跑出去了。
      韩双白苦笑,只在椅子上坐下来,仰头闭上眼睛,耳中听着爵士小号,却又想起了云香袖婉转娇美的声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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