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草》时千夏

1、上篇 最初

　　[一]
　　泛黄的记事本，每页都字迹秀丽，唯独那片早已薄得透明的枫叶仍旧安静地躺着，不受时间的纷扰。

　　这些都是桐澜的宝物。

　　有些感情就像被丢弃一般被搁置在内心遥远的地方，她只会偶尔回忆，却不会触碰太多。

　　曾经是那么执着那些有他在的星辰日月，可当她再度回首，都已经失去了重量。

　　因为桐澜早已把它们丢弃了。

　　[二]
　　黄昏把影子拉扯出一个遥远的距离，像没有尽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长得那么高了？

　　桐澜说：“墨寒，你现在多高了？”

　　他缓缓看向桐澜，眼神清澈，深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说：“可能170了吧。”

　　桐澜不可置信地惊呼起来，他未免长得太快了吧？明明才初一而已。

　　从小到大，他什么事都赶在桐澜前面。甚至当年7岁的她还在自满着比墨寒高出的2厘米时，随着岁月流逝，墨寒已经不知不觉赶超了她，与她拉出一段突兀的距离。

　　整整15厘米的距离。

　　可奇怪的是，桐澜居然很喜欢这段距离。

　　因为能够更理所当然地得到他抚摸脑袋的温柔。

　　可墨寒不会知道，她却会因为他的一句“妹妹”而变得忧郁。

　　讨厌的感觉。

　　像无法逾越的一道墙，墨寒每一次唤着这样的称谓都像在提醒着这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关系。

　　无法改变。

　　[三]
　　桐澜和墨寒打从小时候就认识，正因为是青梅竹马，所以桐澜才有了可以依赖的对象，而相应地，墨寒也必须照顾她这个所谓的邻家妹妹。

　　大人们都让桐澜喊他墨寒哥哥。

　　她换了很多种称谓方式，甚至想直接跳过哥哥这样的后缀，可是当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喊着墨寒的名字时，却又胆怯地加上她最不愿意添上的“哥哥”。

　　矛盾的心情。

　　其实她才是最不愿意逾越那段距离的人吧？

　　桐澜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可惜没有答案。

　　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深处就已经有着奇怪的情绪躁动着呢？每当看着他的时候，就愈加强烈起来。直到升上了中学，看到他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时，桐澜似乎懂了。

　　墨寒一直都是好看的，出众的外表加上温和的个性自然而然就成了受欢迎的理由。

　　可她是最早认识墨寒的人，甚至小学二年级他哭着流鼻涕最糗的样子她都见过，可那样的墨寒却是最受欢迎的。

　　大家都在谈论着他，甚至女生们说起他的时候都会藏不住娇羞的神情，桐澜知道她们都和自己一样，觉得墨寒是特别的。

　　墨寒喜欢打篮球，桐澜却总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去球场看他。直到夕阳西下，直到他终于如愿地走向单车棚，桐澜才会装着一副碰巧相遇的样子邀请墨寒一起回家。

　　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只有桐澜每天将它们拿出来点滴回味。

　　[四]
　　墨寒个性比较安静，而桐澜却是与之相反的个性，可桐澜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怎的，也会变得安静下来。

　　因为她不知道该对墨寒说些什么。

　　从前她总是哥哥前哥哥后的吵吵嚷嚷地对他述说着每天的琐碎事，因为想和他分享。

　　而墨寒也总会淡淡地回应着她。或许是一个“嗯”也或者是一句“是吗”。

　　可是尽管他说得很少，但桐澜却很喜欢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干净却又漂亮。

　　当察觉到自己的那份心情时，桐澜自己吓了一跳。

　　开始变得内心躁动不安，只要被他凝视桐澜便会感觉到双颊滚烫的热度，以及陌生却又让人害怕的心跳声。

　　桐澜想，她是喜欢墨寒的吧。

　　[五]
　　他们住在同一栋大厦，墨寒家住在6楼，桐澜家就在他家楼下。小时候因为邻里关系好，墨家妈妈一直很喜欢桐澜，总是嚷着有个女儿该多好，所以对桐澜疼爱有加。有的时候，墨阿姨还会让墨寒下楼喊她到家里吃饭。

　　墨寒总是表情很淡地说：“桐澜，我妈让你上去吃饭。”

　　而桐澜忙不迭地红了脸，怔怔地说：“噢，待会就过去。”

　　看着他的脸，不由地想起那些喜欢的心情，觉得好害羞，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一顿饭下来，桐澜几乎没有办法好好地抬头看着墨寒的脸，反倒是墨阿姨担心起饭菜是不是不合她的口味。

　　饭后，桐澜本想着终于结束可以回去了，可是墨寒却幽幽地用着冷嗓对她说：“桐澜，你之前不是说有道数学题不会做吗？现在正好有时间，到我房里一起做题吧。”

　　这个时期的墨寒，嗓音已经从稚嫩的童嗓逐渐转变成磁性的男嗓。

　　桐澜第一次觉得墨寒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她不禁条件反射道：“噢，好啊。”

　　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做题，光听着他的声音就已经激起一池涟漪，最后他讲解的内容一道也没听进去。

　　墨寒依旧用着清冷的嗓说：“你都听懂了么？”

　　桐澜又再次怔怔地答道：“噢，懂了。”

　　然后墨寒眼睛带笑地说：“那你把这道题解给我看？”

　　她马上就沉默了。

　　墨寒却轻柔地笑了起来，下一刻修长的指尖揉乱了桐澜的发，他说：“你真笨。”

　　桐澜却为他这一个动作，心动不已，燥热在脸上蔓延，为他的笑颜失了神。

　　[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桐澜不再是桐澜，墨寒不再是墨寒，而那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变了质的？她明明很清楚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跨过那堵墙，却忍不住想要瞧瞧墙后的他究竟是什么摸样。

　　那样的期待，那样的执着。

　　初二第一学期换座位的时候，桐澜和一个性格温顺的女孩同桌，她叫小榕。

　　于是她很快就和小榕成为交心的朋友，甚至放学桐澜也会骑车载着小榕回去。

　　即使如此，桐澜也从未忘记班里有一个特别的位置，专属于他。

　　桐澜会偶尔回头看看倒数第二排的他，已经和她相隔遥远距离的墨寒。

　　他们在班级里鲜少交流，桐澜在女生群里扎堆，而墨寒也只和男生们玩在一块。他们已经从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马的关系中越走越远，最后剩下单薄的一层同学关系。

　　桐澜曾经是那么庆幸自己比任何人都更亲近他，因为他们有更近的一层关系。可她也开始觉得，这层关系一旦摧毁，她连自傲的资本和优势也没有了。就凭她这样普通的女生，有什么可能会让他理所当然地给予依靠呢？

　　所以，桐澜觉得保持这样的关系对她而言是最好的。

　　至少，她还可以认为，自己对他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七]
　　在桐澜挣扎了许多个夜晚之后，她终于恢复到平时的自己，她决定用以前的态度去坦然面对墨寒，那份喜欢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于是桐澜终于能够好好地和墨寒交谈，甚至和他开起不痛不痒的笑话，而他也一如既往地用那段她喜欢的高度抚摸着她的头。

　　小榕说：“摸头什么的，对女孩子来说就像初吻一样，只有特别的男生才能对自己那么做。”

　　桐澜当时心想，这种说法太夸张了，竟然比喻成初吻。

　　可她不小心瞥见墨寒饱满的唇就红了脸，柔软得仿似能够看到上面动人的纹理。

　　由始至终，她心里都只有墨寒一个人，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就是特别的存在。

　　[八]
　　转眼间就迎来秋天，路边一片枫树林已经俨然变成火红的秋景。

　　桐澜和墨寒骑着自行车穿过市区的街道，通常在骑车回家的路上，她会偷偷地瞧着墨寒的侧脸。所以她会故意地放慢一丁点速度开在墨寒身后一些距离，然后他也会像习惯一样减慢速度等桐澜追上来，这样无微不至的温柔，忽然让桐澜心坎漾起一股热流，暖暖的。

　　他高挺的鼻梁以及清俊的脸被秋日的阳光勾勒出好看的线条，看着桐澜的时候会稍微缓和严肃的表情，变得柔和，浅浅的笑意噙在嘴角，煞是好看。

　　短短二十来分钟的距离，桐澜却觉得像走过一段漫长的距离，即使一言不发，她也感觉幸福无比。

　　忽然墨寒停下车，她见状也跟着停下。

　　桐澜开口问：“怎么了？”

　　他说：“你等一下。”

　　接着墨寒就把停在路边，踏进枫树园里，过了几分钟后，他又带着愉悦的好心情回来。

　　看见他带笑的眼睛，桐澜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拈着一片枫叶的叶柄，枫叶完整的叶形，就连叶子本身的红色也非常均匀好看，他大概有仔细挑选过吧。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说：“你不是常抱怨书签弄丢了么？我找了这么大一片枫叶给你当书签，这回你想装看不见也很难了。”

　　然后桐澜哈哈笑了起来，却听见心里更躁动不安的声音一起欢愉地歌唱。

　　这样努力地找一样东西，不为任何人，只为她一个人。

　　真是傻瓜，可是她好喜欢，好感动。

　　桐澜兴奋地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向墨寒敞开其中一页，她说：“把它放上去。”

　　然后墨寒也照做了，桐澜看着他那修长的指尖触碰着书页的时候，忽然内心柔软的部分仿似被轻轻地刮过，酥麻的感觉。她红着脸赶紧把书本合上，将它塞到书包最底层，生怕把枫叶的形状弄坏，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找本更厚实的书将枫叶夹入。

　　可桐澜更清楚，她只是想赶紧逃回家，因为那种紧张的心情又突然回潮了。她害怕自己大咧咧兼冲动的性格会不小心泄漏了心事，一想到会把墨寒吓坏她就更加紧张。

　　终于，桐澜还是默不作声地带着那份厚重的心情和墨寒骑过漫长的20分钟。

　　[九]
　　年级开始举办篮球赛，因为桐澜他们班的男生体育特别好，冠军几乎非他们班莫属。

　　熙熙攘攘的篮球场人声鼎沸，桐澜和小榕挤在很小的一个角落看着比赛。

　　球场人混乱的队形，就连球服也没有统一，可桐澜依旧还是一眼认出了墨寒。

　　墨寒热爱篮球就像桐澜热衷于漫画一样，各自所投入的热情是一样不可估量的。桐澜记得当时看的一部动画《灌篮高手》，她几乎把墨寒和里面的流川枫相重叠。她最喜欢的流川枫和她最喜欢的墨寒，其实两者都是分不开的。

　　甚至她开始觉得，墨寒根本就是第二个流川枫。

　　墨寒沉默寡言，但是他冷漠的背后却很温柔。他热爱打篮球，程度是说不清楚理由的喜欢。他有时候看起来的样子很慵懒，很不羁，他长得很高，他喜欢……

　　桐澜几乎以为他就是流川枫。

　　她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她比以前更多一点喜欢墨寒，因为墨寒和她喜欢的流川枫有着太多数不清的相似。

　　这时候，身边的小榕对她说：“桐澜，你觉得墨寒怎么样啊？”

　　桐澜怔住了，对于小榕的疑问感到很突然，她甚至猜忌地认为小榕是不是想要打听些什么？于是她反问：“什么怎么样了？”

　　小榕忽然有点羞涩地说：“就是为人什么的，说些来听听嘛，你和他是青梅竹马，一定很了解吧。”

　　忽然桐澜心中警铃响起，果然和她所想的一样。

　　桐澜甚至恶作剧般地想要抹黑墨寒的一切人品，让小榕觉得墨寒不值得恋慕，可是她却不忍去出言伤害墨寒，即使他不会知道，她也不愿说任何一个不堪的字眼去扭曲墨寒的温柔，于是桐澜老实地招了，而且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聊得眉飞色舞。

　　因为墨寒是她喜欢的人。

　　他为人温柔细心，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对人很友善，为人可靠。这样的种种，把全部的他真实地勾勒在眼前，桐澜知道若再不闭嘴，就会让一个人的心又陷入她这般境地。

　　桐澜只想独占这样的墨寒，只有她才知道的墨寒。

　　墨寒完美地投入了一个三分球，随即看到球在空中沿着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稳稳地进入篮筐。他的手就像懂得施展魔法一样，有着流川枫的从容不迫与自信，将桐澜的所有视线和关注都牢牢地擒住，直到全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时，桐澜才从迷醉中清醒跟着人群肆无忌惮地欢呼起来。

　　然后桐澜听到旁边的小榕说：“墨寒真棒，当他的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吧。”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着一些感情在陨落，慢慢消亡，变得扭曲，变得枯竭。

　　桐澜想马上离开球场，要是再多听到一些夸赞墨寒的声音她一定会激起无名的嫉妒，她不喜欢别人用着暧昧的语气喊着墨寒的名字。

　　原来这就是独占欲。

　　[十]
　　无可避免的那天也终于到来，楼梯转角，两人手牵着手，桐澜看着她的初恋悄无声息地走向了终点。

　　那颗心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的纷扰彻底陨落，身体先行作出反应，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下，想指控着她的不为所动。

　　可是她能拿这种感情怎么办呢？

　　小榕难为情地对着桐澜说：“没想到墨寒竟然答应和我交往，好开心。”

　　然而她却没有发现桐澜眼里闪过更深的阴霾，这种看似炫耀般地心情再次将事实深深地扎痛了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走在一起了？即使是最靠近墨寒的她也全然没有发现他隐藏的感情，苦涩冲开防卫，蔓延，桐澜垂眸，随即她的世界俨然暗淡。

　　那堵依旧是无法跨越的高墙，然而王子却为别的公主打开了城门。她孤独地蜷缩着身子，看着城门关闭。

　　明明说好要照顾她的……即使是谎言也好，但那俨然已成了最遥不可及的现实，墨寒终究要将那份温柔专注于特别的人。

　　桐澜知道，那个特别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