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浮梦》林屿白

9、第九章往事佐酒

　　白屿饮了一口酒，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看来，我并没有被人坑骗，这酒倒也还算正宗。”
　　黄酒的暖意在小腹化开，驱散了春夜的微寒。沈砚放下白瓷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细腻的冰裂纹，目光平静地落在白屿身上，带着一种惯常的、不给人压力的观察意味。
　　“酒很好，醇厚，有底蕴。谢谢你，”沈砚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不像平时应酬喝的，总是太过急切地表现自己。”
　　白屿笑了笑，又为自己斟上半杯，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独饮无趣，好酒需共酌。沈医生不嫌我深夜打扰就好。”
　　“叫我沈砚就好，”沈砚微微颔首，“刚结束一份案例记录，正好需要放松。白先生，你看起来有些心事。”
　　“沈医生，你还是跟他们一样，叫我小白好了，听上去跟习惯一些，”白屿语气随意，“晚上有顾徽的庆功酒会，散场之后，在房间看到你灯还亮着，也就冒昧过来打扰了。总觉得……热闹散场后，反而更清醒些。”
　　沈砚的眼中闪过一丝理解的神色，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很多人都有类似的体验。群体的喧嚣有时是为了掩盖个体的寂静，当帷幕落下，那份寂静就显得尤为清晰。”
　　这话说得平淡，却恰好说中了白屿此刻的心境。他不由得多看了沈砚一眼，这位心理咨询师邻居，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用最冷静的语言触及他人情绪的微妙之处。
　　“确实如此。”白屿附和道，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地带，“说起来，沈医生接触的人多，有没有发现，现在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似乎总在追求一种‘说走就走’的自由，但真拥有了这种自由，反而更迷茫了？”
　　沈砚拿起温酒器，自然地替白屿添了点酒，动作从容不迫。“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并不奇怪。绝对的自由意味着无限的选择，而无限的选择本身就会带来焦虑——因为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放弃其他可能，并需要为之承担全部责任。这种重量，有时比明确的束缚更让人疲惫。观棋，过来。”
　　乖巧的猫咪听到主人的互换，步履轻盈的从钢琴上一跃而下，走到了沈砚身边，轻盈一跃，跳上沈砚膝盖，又被沈砚报给了白屿。白屿倒也不矫情，将观棋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观棋倒也配合，不吵不闹，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沈砚顿了顿，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说：“事实上，人们渴望自由，但潜意识里也可能在寻找某种‘合理的限制’，来帮助自己定义‘我是谁’，从而获得安全感。比如，一份职业身份，一段稳定的关系，或者……一种被他人认可的生活方式。”
　　白屿默默听着，沈砚的分析像一块冷静的透镜，将他心中那片模糊的迷雾折射得清晰了几分。或许，自己的向往，他人的期待，已经被他编制成了一种更隐蔽的牢笼。
　　“有道理。”白屿斟酌着词句，避免暴露太多个人情绪，“就像有些旅行作家，比如那位很出名的‘不系舟’，读者总期待他永远在路上，写出诗和远方。或许对他本人而言，这种期待本身，就是一种反向的束缚。”
　　沈砚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不系舟’吗？我只在偶然间读到过他的《静默高原》。那篇文章不太像在歌颂远方，更像是在探讨内心的围城。能写出那样文字的人，想必对‘自由’的悖论有很深切的体会。不过，这都是旁观者的猜测罢了。另外，小白，我能看出来你也学过心理学，但在我这里，你大可不必担心什么，论及心理诊疗，我还算得上是专业，可以放心跟我交流。”
　　这时，沈砚所养的另一只布偶猫“不语”，似乎是被两人的深夜对话惊扰了好梦，自顾自从房间中走出，跳上沙发，蹭了蹭沈砚的手。沈砚轻轻抚摸着猫，语气缓和了些：“动物就简单很多，它们的需求直接，世界也更纯粹。”
　　白屿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感慨：“能活得简单，也是一种福气。”
　　“简单与否，或许更多是一种选择后的心境。”沈砚说，“关键在于，能否认清自己真实的需求，并为之负责。”
　　白屿点点头，下意识在口袋里摸索着，但很遗憾，回程的路上并没有买新的香烟，此刻的口袋里已经是空空如也。沈砚似乎也看出来这一点，“我这里有雪茄，抽的惯吗？”
　　“那，就多谢沈医生了。”
　　沈砚点点头，将不语挪到沙发上，回到自己的书房，取了两支雪茄，递了一支给白屿，另一支则是自己点燃。
　　似是不喜欢雪茄的味道，观棋和不语齐齐跳下沙发，回到了属于它们自己的房间。“其实，有时候真的挺羡慕小动物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高兴就是高兴，不爽就是不爽。”
　　“但很可惜，人终究是社会性动物，不是吗？小白，我能看得出来，你的心里装着很多东西，或许，有时候也可以试着将它们倒一倒，腾出一些空间，来盛装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
　　白屿吸了一口雪茄，笑了笑，“沈医生这话说得真漂亮，漂亮到不像是一个心理医生，倒像是我的同行。”沈砚也是笑了起来，“那可不是，在文艺这方面，我肯不敢跟你相比。临川书局的林晨华跟我是老同学，他提起你的时候可是赞不绝口。”
　　“林晨华……临川日报的责编？没想到，只是写过几篇稿子，就能得到林编这么高的评价，倒是受之有愧。”
　　“并不，过分的谦虚可就是妄自菲薄了。就冲你这句话，就得罚酒三杯。”沈砚语带调侃，为白屿身前的酒杯倒上一满杯。
　　白屿笑着摇了摇头，也不争辩，端起来便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