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垄间的风，吹醒江南少年心》秋雨无痕

17、第 17 章

　　到了农忙的季节，毅恒必须回到家里来干农活了。
　　惊蛰一过，村里的田埂就活了。冻土被春雨泡软，踩上去能陷进半指深，带着腥甜的泥土味混着返青的麦香，顺着风往人鼻子里钻。
　　毅恒扛着犁耙往根生家的田里走，犁耙的木柄被手攥得发亮，是根生以前用的，根生的父亲还病着，不能下地，所以根生的堂叔来给他家帮忙。根生的堂叔说 “这犁耙跟着根生种了五年地，留着给你用，也算帮根生接着守着地”，毅恒听了，把犁耙擦得干干净净，木柄上还缠了圈粗布，怕磨手。
　　根母已经在田埂上等着了，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煮好的红薯。她穿着件深蓝色的旧棉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上沾着泥，见毅恒来，赶紧把红薯递过去：“恒儿，先吃块红薯垫垫，等会儿种豆子得费力气。”
　　毅恒接过红薯，热乎气透过布包传到手心，咬一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根水跟在根母身后，背着个小竹筐，里面装着豆子种，竹筐的带子太长，他用绳子在腰上绕了两圈，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才过了一个冬天，根水好像长个子了，以前到毅恒胸口的位置，现在快到肩膀了，脸上的婴儿肥也消了些，眼神却比以前亮，不再是以前那个总跟在根生身后要糖吃的小娃娃了。
　　“毅恒哥，我帮你撒种！” 根水仰着脖子说，手里还攥着根生的《水浒传》，书皮用牛皮纸包了层新的，是毅恒前几天找村里的木匠给糊的，“我早上把书带到学校了，同桌问我是谁的，我说这是我哥的书，我哥是英雄，救了人！”
　　毅恒摸了摸根水的头，心里暖融融的：“好，那你跟在我后面，撒种的时候匀着点，别撒太密。”
　　根母站在田埂上，看着两人在田里忙碌的身影，眼睛有点红，却笑着抹了抹眼角，根生走后，她总怕这日子撑不下去，可看着毅恒天天来帮忙，看着根水越来越懂事，心里又觉得有了盼头。
　　播种的活计费力气，毅恒扶着犁耙，牛在前面拉，他在后面跟着，脚步要稳，不然犁出来的沟就歪了。根水跟在后面，小手抓着豆子种，一把一把匀着撒，撒完还会蹲下来，把没埋进土里的豆子往泥里按按。太阳升到头顶时，两人已经种了半亩地，毅恒的额头上全是汗，汗珠子掉在泥里，瞬间就没了影，工装的后背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歇会儿吧！” 根母喊着，把水罐递过来。毅恒接过水罐，猛灌了几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得叹了口气。根水坐在田埂上，掏出《水浒传》，翻到林冲风雪山神庙那一页，小声念：“大雪下得正紧，林冲踏着雪，去买酒……”
　　毅恒凑过去，听根水念，偶尔帮他纠正不认识的字。根水念到 “林冲杀了陆谦，往梁山去”，抬头问：“毅恒哥，我哥要是还在，会不会像林冲一样，去保护受欺负的人？”
　　“会，” 毅恒肯定地点头，“你哥比林冲还勇敢，他用自己的命救了我，以后你也要像你哥一样，做个勇敢的人，保护娘，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根水重重地点头，把书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件宝贝：“我知道了，毅恒哥，我以后要好好读书，也要考大学，像你一样，还要把我哥的事讲给更多人听，让大家都知道我哥是英雄。”
　　下午种完最后一亩地，毅恒把犁耙扛回家。
　　晚上，毅恒坐在根生家的煤油灯下刷题，根生家和毅恒家一样，虽然有电灯，但是根母总是舍不得电费，所以很多时候还是用煤油灯。煤油灯的玻璃罩有点脏，毅恒用布擦了擦，灯光亮了些，映在数学课本上，把习题照得清清楚楚。根水坐在旁边，趴在小桌子上写作业，写一会儿就抬头看看毅恒，见毅恒在皱眉想题，就赶紧把自己的橡皮往毅恒那边推推，小声说 “毅恒哥，你要是写错了，用我的橡皮”。
　　根母在灶房里炖酱烧肉，肉香顺着门缝飘进来，勾得人总忍不住想抬头闻。她还在锅里蒸了白面馒头（江南的农村大多是大米，很少有面粉），是用毅恒上次给她的钱买的面粉，以前根生在的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白面馒头，现在她想让毅恒和根水多吃点好的。
　　周末的时候，何佳敏来了。她坐最早的班车来乡下，手里提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给毅恒带的英语习题册，还有给根母买的冰糖和给根水买的笔记本。班车到村口时，天刚亮，何佳敏沿着田埂往根生家走，看见毅恒正在田里浇水，就赶紧跑过去帮忙。
　　“毅恒，我来帮你！” 何佳敏接过毅恒手里的水桶，桶有点沉，她晃了晃才稳住，“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是我们英语老师给的模拟题，说对你复读有帮助。”
　　毅恒笑着接过习题册，封面是崭新的，何佳敏在扉页上写着 “加油，我们一起努力”，字里行间透着温暖。两人在田埂上一边浇水，一边讨论英语语法，何佳敏怕毅恒听不懂，就用树枝在泥地上写例句，比如 “主将从现” 的用法，她写 “如果明天不下雨，我们就去图书馆”，毅恒看着泥地上的句子，一下子就懂了。
　　中午吃完饭，毅恒把自己的英语笔记拿出来，想让何佳敏帮他看看哪里还有不足。笔记是用旧作业本裁的纸订的，上面写满了单词和语法，还有何佳敏上次给他抄的资料，毅恒都用红笔标了重点。可他翻找的时候，却发现笔记的边角有点湿，是昨天晚上下雨，他把笔记放在窗台上，忘了拿进来，雨水打湿了好几页，上面的字有点模糊，有的甚至看不清了。
　　“哎呀，怎么湿了？” 毅恒着急地说，手忙脚乱地想把笔记擦干，却越擦越模糊，心里又急又懊恼 ，这笔记是他攒了好几个月才整理好的，上面还有很多他不懂的地方，现在字看不清了，怎么复习啊？
　　何佳敏见毅恒着急，赶紧拿过笔记，仔细看了看：“别着急，大部分字还能看清，模糊的地方我帮你重新整理，我记得我上次给你抄的资料，家里还有备份，我晚上回去给你重新抄一份，再把模糊的单词和语法补上去。”
　　“可是这太麻烦你了……” 毅恒不好意思地说。
　　“不麻烦，” 何佳敏笑着说，“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努力吗？这点事不算什么。”
　　那天晚上，何佳敏没回县城，住在了根母家。根母给她收拾了根生以前的房间，房间里还留着根生的旧书桌，何佳敏就在书桌上帮毅恒整理笔记。煤油灯亮了一夜，何佳敏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抄着，眼睛困了就用凉水洗把脸，手酸了就揉一揉，一直抄到天亮，才把模糊的地方都补好，还在笔记后面加了几道英语练习题，标着 “重点，一定要做”。
　　第二天早上，何佳敏把整理好的笔记递给毅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笑着说：“你看看，有没有漏的地方，要是有，我再补。”
　　毅恒接过笔记，手指碰到上面的字迹，还带着点余温。笔记上的字娟秀整齐，模糊的地方都补得清清楚楚，练习题旁边还写着解题思路，他看着何佳敏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又暖又疼：“佳敏，谢谢你，让你熬了一夜……”
　　傍晚的时候，毅恒和何佳敏又去了村后的老柳树下。柳树已经冒出了新芽，嫩绿色的芽苞挂在枝桠上，风一吹，轻轻晃动。根水跟在后面，手里抱着根生的《水浒传》，大声念着 “武松打虎” 的片段，声音在田埂上回荡。
　　“根生哥要是能看到现在的根水，肯定会很开心。” 毅恒靠在柳树上，看着根水的背影，声音温柔。
　　何佳敏站在他身边，伸手握住毅恒的手，毅恒的手因为干活变得粗糙，却很温暖。“会的，” 何佳敏轻声说，“根生哥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根水越来越懂事，看着你越来越努力，他肯定会很开心。我们一起加油，等你将来考上大学，带着根水去省城，去看看根生哥没看过的世界。”
　　毅恒转过头，看着何佳敏，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春天的星星。他握紧何佳敏的手，心里暗暗发誓：根生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根水好好长大，一定会考上高中然后再上大学，一定会带着你的念想，去看看更远的世界，不辜负你，不辜负身边所有支持我的人。
　　风又吹过老柳树，新芽轻轻晃动，田埂上，根水的读书声还在回荡，混着春风，带着希望，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