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垄间的风，吹醒江南少年心》秋雨无痕

16、第 16 章

　　抱着根生的帆布包往村西头走时，夕阳把毅恒的影子拉得老长，帆布包里的《水浒传》硌着肋骨，像根生以前拍他肩膀时的力道，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快到根生家院门口，就看见阿黄趴在门槛上，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面，见他来，也只是抬了抬头，呜咽了两声，它大概也知道，再也等不到那个每天傍晚给它扔骨头的人了。
　　根母正坐在灶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根生的旧布鞋，针还穿在鞋帮上，线却断了，她盯着鞋底磨平的纹路，根生去世的消息两天前就传回来了，根母整整哭了两天两夜，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根水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根生给买的弹弓，小声问：“娘，哥啥时候回来？他说要给我买糖人的。”
　　毅恒站在院门口，喉咙像被堵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帆布包里的照片露了个角，根水看见，跑过来抓着他的衣角：“毅恒哥，这是我的照片！我哥呢？他是不是又去帮人做事了？”
　　根母听见根水的话，肩膀猛地一颤，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布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毅恒蹲下身，把根水抱在怀里，声音哽咽：“根水，哥…… 哥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不能陪你玩了。”
　　“很远的地方？是像大哥去县城读高中那样吗？” 根水眨巴着眼睛，伸手摸了摸毅恒脸上的泪，“毅恒哥，你怎么哭了？哥还会回来吗？他还没给我买糖人呢。”
　　毅恒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他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决堤。根母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帆布包，手指碰到包上的 “化肥” 字样，又缩了回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宝贝。她慢慢打开包，看见里面的换洗衣物、翻旧的《水浒传》，还有根水的照片，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的儿啊…… 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你让我们一家以后怎么浩啊……”
　　村里的人听见哭声，都跑了过来。王婶扶着根母，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叹着气：“他婶子，你别太难过，根生是个好孩子，救了人，是英雄。以后有啥难处，咱村里人都帮你。” 根父听说根生的事情后，一病不起，卧在床上不能起来。根生的堂叔蹲在门槛上，掏出旱烟杆，点了好几次才点着，烟雾缭绕中，他说：“毅恒，后事你别操心，我来安排，先把根生接回来，让他走得安心。”
　　接下来的几天，毅恒几乎没合过眼。他跟着根生的堂叔去县城殡仪馆接根生的遗体，帮着布置灵堂，给来吊唁的人鞠躬，晚上就守在灵堂里，陪着根母和根水。灵堂里的烛火摇曳，映着根生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根生笑得很灿烂，还是以前那个拍着他肩膀说 “请你吃面面条” 的样子。
　　根水每天坐在灵堂旁边，拿着根生的《水浒传》，让毅恒给她读。读到武松打虎时，他会问：“毅恒哥，我哥是不是也像武松一样勇敢？” 毅恒摸着他的头，点头说：“是，你哥比武松还勇敢，他救了人。”
　　处理完后事，老板派人送来了赔偿款，只有五千块钱，还附带一张 “自愿接受，不再追究” 的字条。毅恒拿着字条，气得手都在抖，根生用命换的钱，怎么就只值五千块？他想起工地上那几根稀疏的钢管，想起七楼没有防护网的竹跳板，想起老板催工期时的嘴脸，心里的火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五千元？” 毅恒把钱推给来送钱的人，声音坚定，“工地连基本的安全措施都没有，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最少也得赔偿五万，不然我就去县里告你们！”
　　来送钱的人是老板的侄子，见毅恒态度坚决，赶紧打电话给老板。老板在电话里骂骂咧咧，说毅恒 “不知好歹”，却也怕事情闹大，影响工地开工，最后松了口，同意赔偿二万五千块钱，还承诺以后根水上学的学费，由工地老板承担一部分。
　　毅恒拿着赔偿款，送到根母手里：“婶子，这是根生的赔偿款，你收好，以后你和根生的生活，有我呢。” 根母接过钱，手指颤抖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恒儿，让你受委屈了，根生没白跟你做兄弟。”
　　从那以后，毅恒几乎每天都往根生家跑。早上他先去工地干活，中午吃完饭，就去根生家帮着挑水、劈柴。根生家的水缸总是满的，灶房门口的柴垛堆得整整齐齐；晚上收工后，他就坐在根生家的煤油灯下，给根水辅导功课。根水的数学不好，毅恒就用树枝在地上画图，一点点讲给根水听；根水想哥哥了，毅恒就把根生的《水浒传》拿出来，读给根水听，告诉根水：“你哥最喜欢这本书里的林冲，说林冲讲义气，你以后也要做个讲义气的人，像你哥一样。”
　　有一次，根水在学校被同学欺负，说他 “哥哥死了”，根水哭着跑回家，把自己关在屋里。毅恒知道后，第二天特意去了学校，找到欺负根水的同学，蹲下身跟他们说：“根水的哥哥是英雄，他救了人，你们应该尊重他，而不是欺负他。”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根水了，根水也越来越开朗，每次见到毅恒，都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喊着 “毅恒哥，你快来，我给你留了婶子做的酱烧肉”。
　　根母见毅恒每天这么辛苦，心里过意不去，她知道毅恒喜欢吃酱烧肉，每隔几天就会炖一点，让毅恒带回去给爹娘和毅芝吃；冬天冷，她就给毅恒缝了双棉鞋，鞋底纳得厚厚的，里面塞着新弹的棉花，毅恒穿在脚上，暖到了心里。
　　周末的时候，何佳敏来了。她是从根刚那里听说根生的事的，一放假就坐班车来乡下，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给根母买的营养品，还有给根水买的文具和童话书。
　　“毅恒，对不起，我来晚了。” 何佳敏看见毅恒，眼里满是心疼，才短短半个月，毅恒瘦了很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没事，你能来就好。” 毅恒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帆布包，“我带你去看看婶子和根水。”
　　何佳敏跟着毅恒去了根生家，她握着根母的手，轻声安慰：“婶子，您别太难过，根生是个英雄，他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以后我周末有空就来，帮您做家务，给根水辅导功课。” 根母听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却笑着说：“好孩子，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根水见到何佳敏，一点也不陌生，拿着她给买的童话书，缠着她讲故事。何佳敏坐在炕沿上，耐心地给根水讲《白雪公主》，根水听得入了迷，时不时问一句 “公主最后是不是和王子在一起了”，屋里的气氛渐渐轻松了些。
　　傍晚的时候，毅恒和何佳敏一起去了村后的老柳树下。柳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根生以前常在这里跟毅恒聊天，说等攒够了钱，就盖两间新瓦房，娶个媳妇，让娘和根水过上好日子。
　　“根生哥走的时候，让我照顾好婶子和根水，我一定会做到。” 毅恒靠在柳树上，声音低沉，“我还想考上高中上大学，带着根水去省城看看，让他知道，他哥用命保护的人，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何佳敏站在他身边，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了起来。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毅恒的手，毅恒的手很凉，却很有力。“毅恒，你不是一个人，” 何佳敏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我会陪你一起，帮你照顾婶子和根水，帮你复习功课。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扛。”
　　毅恒转过头，看着何佳敏。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他忽然觉得，心里的悲痛好像减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力量 ，根生的遗愿，他要完成；自己的梦想，他要实现；身边的人，他要守护。
　　风又吹过老柳树，枝桠轻轻晃动，像是根生在天上看着他们，笑着说：“兄弟，好样的，我没看错你。” 毅恒握紧何佳敏的手，心里暗暗发誓：根生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你的念想，好好走下去，走向那个充满希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