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GH]勇敢的心》心草

2、章二

　　格洛芬德尔是他的一个灾厄。
　　在被两个弟弟逼问了整整一夜，又接到夫人的命令之后，哈尔迪尔愈发相信这一点。
　　环绕着萝林王庭卡拉斯加拉顿，那些入暮星辰一般闪烁的光芒，以及温柔地拥抱他们身心的颂歌声，这时候都再也不能平息巡视官心中的波澜。哈尔迪尔单手抚胸，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恭敬地单膝跪地，低下他骄傲的头颅，但是他抖动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懑。
　　他接受了盖拉德丽尔夫人的命令，也像以往每一次一样。
　　“我——我明白。”他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谦恭地答道：“我会留在王庭，不再外出。等我把边境线的防务移交之后……”
　　“哦，不必了，哈尔迪尔。”
　　盖拉德丽尔夫人微笑，她的声音和容貌就像以往一样，美丽、威严，有点不可捉摸，“北部边境的守卫我会安排。我想，在格洛芬德尔的小问题解决之前，你大概不介暂时让别人意接管这件事情？”
　　又是格洛芬德尔。
　　该死的，他的每个小问题都这么要命。
　　哈尔迪尔仍旧低着头，因此他也错过了夫人那种复杂的、夹杂着慈悲怜悯和忧郁的目光。
　　“去吧，”最后，诺尔多族最高贵的女子如此说道：“或许你愿意帮我带句话给格洛芬德尔，彷徨逡巡或许不如径直向前——他应该有这个勇气。”

　　我不愿意带任何话给他！
　　那一瞬间，哈尔迪尔在心中如此怒吼着。
　　不过，事实上他还是必须服从夫人的命令。因此，那句话他用一支萝林的金羽箭带到了格洛芬德尔那儿。
　　精灵王无辜地看着哈尔迪尔，箭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钉在他身后的曼蓉树干上。
　　格洛芬德尔眨了眨眼，他甚至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那时候哈尔迪尔从栖身的高大的树冠上一跃而下，他灰色的斗篷翻飞着，矫捷得就好像踩着风飞翔一样。
　　他看着金发的精灵王，淡灰蓝的眼睛让对方想起春冰未破的银流河。
　　“您是太聪明了。”
　　哈尔迪尔冷冷地说，那时候怒火让他完全抛弃了他一贯的谦卑和恭敬，萝林精灵歪着头，斜睨着面前的金发贵族，“在您去解决您的小问题之前，该给它的直接关系人一个解释——要是您昨天的歉意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个结果的话！”
　　一声轻响，像是马尾弓擦过琴弦，格洛芬德尔发现哈尔迪尔居然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那一瞬间精灵王的瞳孔放大了，但是马上他就微笑起来。
　　秘银的剑身，出鞘了一半，和哈尔迪尔的长刀互相撞击、摩擦，发出悦耳的声响。精灵王立刻就发现对方是在全力压制着他。
　　“要是您没法亲口说出来一个解释——”
　　哈尔迪尔身上凌厉的气息爆发出来，格洛芬戴尔感到他的脸颊似乎被刺痛了——他眯起那对蓝眼睛，近乎沉醉地看着对方，继而双手掣剑，卸开了对方的攻击。
　　“那您就是需要它来问问了！”
　　银色的刀光一闪，格洛芬德尔向后跃去，他的长剑已经完全出鞘，喷射着耀眼的光辉，可是剑的主人似乎没有好好应用它的意思。
　　金发精灵被哈尔迪尔用全身的力量压制着，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那位萝林精灵也失去了重心。哈尔迪尔倒在他身上，把刀锋压在他脖子上。
　　“夫人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哈尔迪尔知道自己长刀的锋刃已经吻上了格洛芬戴尔修长美好的颈项，他很高兴看到这一点。因为感到自己被这位精灵王左右摆布，愤怒的萝林精灵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知道。”
　　格洛芬戴尔的金发在开满宁芙瑞尔的草地上散开，像是凝固的阳光，哈尔迪尔不得不承认，接下来自己被那位精灵流露出的笑容，剥夺了一瞬间的思考能力。
　　……哈尔迪尔看到自己的长刀割破了这位“史诗中传颂了三个纪元的英雄”的颈子，格洛芬德尔白皙的肌肤上滚落的血珠比红宝石更艳丽夺目。
　　他无法收手，因为他自己的肩膀被那个精灵修长的手臂环抱着……他变成被对方压在地上，紧贴他身体的热度带着一点儿血的腥咸味道。
　　格洛芬德尔闭上了眼，哈尔迪尔不得不曲起腿，大口喘息着偏开头，他向后挣扎着，一脚蹬踏在蔓蓉的树干上，膝盖顶住了格洛芬德尔的腰。
　　“——不要推开我！请……”
　　很难分清那是命令还是希冀，哈尔迪尔对此惊愕莫名。
　　“我的刀划伤你了！”
　　听到他大喊的这句话，精灵王咯咯地笑出声。哈尔迪尔的手指勾缠着他耀眼的金发，萝林精灵尽力不去看那张美丽的、一点儿侵略性也没有的脸庞。
　　“……彷徨逡巡或许不如径直向前……”
　　那时候格洛芬德尔喃喃着这句话，哈尔迪尔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高贵的脸庞上露出那种做梦一般的微笑。

　　这是被黑魁首诅咒过的一天——哈尔迪尔如此确信着。
　　白天，在森林中，当他试图说服格洛芬德尔恢复理智，让自己为他裹伤的时候，精灵王顺从了。哈尔迪尔觉得他能为那个金发精灵的反常行径找个解释，因为他发现格洛芬德尔发着高烧，而且那种温度像是有烈焰从他身体内部炙烤着一般，因此他不得不背着对方回到了他巡逻时候的住处。
　　哈尔迪尔的临时居所个位于树林北部的独居之地，他把近乎昏迷的精灵王放在床上，并且为他敷草药。格洛芬德尔稍微清醒了一点，他身上那种比火焰还灼热的高温让哈尔迪尔焦躁，萝林精灵解开了自己斗篷，坐在格洛芬德尔身旁，把手放在精灵王的额头上。
　　他想试试用自己的精神力量而不是药物来为他治疗，可是那一瞬间格洛芬德尔握住了他的手腕。
　　金发精灵视线明晰的蓝眼睛说明他是神智清楚的。格洛芬德尔小心翼翼地挪开哈尔迪尔的手，笑了笑。
　　“……这不是疾病或者伤痛，是莫高斯的诅咒，您拿它没办法。”精灵王这样平稳地说着。
　　哈尔迪尔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对方用辛达语说出的那个名字，他已经有许多年没听到了，“……抱歉，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您可以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格洛芬德尔闭上眼睛，这样喃喃说着。
　　哈尔迪尔对他的冷淡态度感到有点恼火，实际上他也是为自己的茫然无知和无能为力恼火。但是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从泰伦中走出来，坐在蔓蓉高大的枝杈上。
　　他整晚未睡，倚靠着大树的躯干享受夜风。萝林精灵敏锐的感官能够察觉，格洛芬德尔并不平静，那位精灵王很安静，但是哈尔迪尔知道他整夜都在卧榻上蜷缩着颤抖。
　　这很奇怪。
　　哈尔迪尔不知道是什么把中州力量最强的精灵之一的金花领主逼到这种地步。
　　凌晨时分，哈尔迪尔注视着启明星的微光出现在地平线上，那一瞬间他的房间中传出让他没法平静的声音。格洛芬德尔发出介于呻吟和惨叫之间的呼声，哈尔迪尔听到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什么，可能是昆雅语，这让他分辨起来有点困难。
　　他闪电一样从栖身之地一跃而起，轻捷地攀上树冠形成的平台，他推开门，并且扑到床边。
　　格洛芬德尔的双眼紧紧闭着。
　　“我没有……我没有！”
　　昏迷之中的精灵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不应该被如此惩罚……我没有！”
　　哈尔迪尔不得不用双手抓住他。
　　萝林精灵把几乎失去知觉的格洛芬德尔从床上抓起来，固定在自己的手臂中间，“放轻松……您什么事也没有，您在洛丝萝林！格洛芬德尔阁下！”
　　金发精灵单手死死按着自己的胸膛，他长袍的扣子散开了，那里现在正赤（河蟹）裸着，哈尔迪尔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他想他知道了那些高热和梦魇是什么，他能在精灵王的胸膛上看到残留的伤口，若隐若现。哈尔迪尔想起了那些古老的颂歌，它们传唱着他的英勇和他伟大的牺牲。
　　就像是……炎魔的火焰，那些邪恶之火仍旧在焚烧着格洛芬德尔，他从蒙福之地而来，但是他的伤痛并未被治愈。
　　哈尔迪尔把格洛芬德尔的手从他自己身上扯开，他摇晃着这位精灵王，试图唤起他的神智和勇气，“听我说……您平安无事！萝林的哈尔迪尔为您效劳！”
　　他努力把自己的声音灌到对方纤细的尖耳中去，而那的确起作用了，格洛芬德尔金色的长睫微微抖动着，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我没杀害他们……”
　　他虚弱地说着，“我已经为我自己的选择赎罪。”
　　“是的，没错……不，我是说，您好点了吗？”
　　哈尔迪尔抱着格洛芬德尔，他感到自己语无伦次。
　　格洛芬德尔眨着眼。隔了那么一会儿，他好像终于了解了眼下的状况，稍微呆愣的片刻之后，格洛芬德尔微笑起来。
　　“你看……哈尔迪尔，这感觉好像太熟悉了，它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
　　精灵王单手梳理着灿烂的金发——它们那会儿已经被他自己蹂躏得凌乱不堪——从哈尔迪尔的怀里坐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明白……”哈尔迪尔喃喃地说，“您想起了什么……请原谅，如果我能够这样问的话。”
　　“第一纪的某些事情。”格洛芬德尔说着，他仍然微笑，“我知道，那距离你非常遥远，对不对？”
　　哈尔迪尔皱起了眉头，他不是很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说到那些过去的事情，您不是需要为它负责的人……我这么认为。”
　　哈尔迪尔试图劝解格洛芬德尔，尽管他实际上感到那位精灵的痛苦不止于此。
　　“哦，是的……我或许不需要背负罪孽。”格洛芬德尔把梳理齐整的金发从肩头放下来，“不过我不能假装我从未预见到某种结果……好了，好了，我们不提这个了。”
　　金发的精灵王用一种息事宁人的口气说道：“我想我确实应该对你说些什么……如果这也是盖拉德丽尔夫人的意思的话。”
　　哈尔迪尔感到自己的脊背僵硬地挺直了。
　　他有种预感，自己将面对相当恶劣的结果。

　　格洛芬德尔用深邃的目光望着哈尔迪尔，他呆了一会儿，轻柔地叹了口气。
　　“您应该知道，我曾经是那些被称为“背叛的诺尔多”当中的一员，这也是在眼下这个时候，我仍然忍不住到洛丝萝林的盖拉德丽尔夫人这里寻求一些启示和指引的原因。”
　　“我倒不那么看。”哈尔迪尔安静地说：“从您来到中土，或者说从我第一次见到您，您始终保持着高贵和洁白。”
　　这话让精灵王轻快地笑起来。
　　“可能吧，谁知道呢。”格洛芬德尔随意地说着，“我们始终与黑暗力量战斗。我因为杀死了莫高斯的仆人而被他诅咒。可是因为曾经的背叛，在我死去的时候我的灵魂失去了诸神的庇佑。你可以看到，西方之地拒绝赐予我最后的慈悲。”
　　哈尔迪尔感到双手冰冷，他干涩地说道：“哦，是的，尽管您从蒙福之地来，但是那诅咒并未除去，我看到了。”
　　“您看到的只是最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格洛芬德尔把玩着自己的发梢，“世人都说我英勇无畏，实际上并非那样。我在莫高斯的邪恶力量面前暴露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并且被他利用了。”
　　他的口气淡漠，隐含着某种阴郁的因子，“我被他留下了一个厉害的诅咒。”
　　哈尔迪尔偏了偏头，那时候他直视着精灵王的双眼。良久萝林精灵轻轻咳嗽了一声，“显然，这个诅咒对您的伤害是不能忽视的。”
　　“没错……不过，盖拉德丽尔夫人认为，我对它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它本身能带来的危害。”
　　金发的精灵王眼睛望着东方的第一缕晨曦，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被诅咒，那个我所爱的人，不论他的种族和血统如何，他的灵魂将失去神祗的保护，将痛苦地死去，将得不到归宿和安息的地方。”
　　那一瞬间，哈尔迪尔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他打碎了自己手边的水杯。
　　“原来这就是那个原因。”
　　萝林的巡视官皱紧了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能够感觉到，这个诅咒的邪恶给格洛芬德尔带来的、无法选择的牢笼和不敢摆脱的痛苦。
　　“是的，如您所见。而且我不得不对你承认这个诅咒应验过，而我本人已经尝到苦果。”金发的精灵王平静地说道：“所以，我不得不逡巡至今，我不敢尝试。直到……”
　　格洛芬德尔低下头去，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等他再次扬起脸面对哈尔迪尔的目光，他脸上那种惯常的、快乐的笑容带着能把人烫伤的温度：“很不应该，我爱上您了，巡视官大人。”
　　哈尔迪尔的脸结了冰。
　　要是有任何人敢用这种开玩笑一般的口气，对他说出这句话——除了眼前这个家伙——哈尔迪尔都只会给他一个轻蔑的笑容，直接让他闭嘴。可是……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从胸膛中挤出来一样窘迫。
　　“要是我曾经对您无礼，那么我道歉，可是现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格洛芬德尔阁下……”
　　金发精灵耸了耸肩，衣冠不整地从床上爬下来。
　　他看起来好了一点，格洛芬德尔走到门口，缓缓呼吸着萝林清晨带着宁芙瑞尔花香和碧草气息的空气。
　　“和您坦白这一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后格洛芬德尔愉快地说道，而哈尔迪尔无言以对。
　　“如果……如果这就构成您非要把我关在战场之外的理由，那我只能说您太——”
　　哈尔迪尔努力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最后他仍然忍不住直白地讽刺道：“太蠢了。”
　　他上前一步，有点儿粗鲁地拉起格洛芬德尔，“总之……现在您最好跟我去我的住处，在那儿梳洗一下，我想我们应该去拜访夫人。”
　　格洛芬德尔再次笑出声，但是他并没有抗拒哈尔迪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