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第五十一章 ...
-
展昭微皱眉头,一言不发,垂眸凝望着手心。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光润柔和,玉质极佳,雕工细腻优雅,舒卷自如,正中是祥云簇拥的一字姓——展。
“这玉佩的确是在下所有,”他翻来覆去地看,抚摩着,眉头愈发紧了,似乎对眼前的状况颇觉糊涂,“此乃先父亲手所刻,在下与两位家兄各执一枚。未知展昭这一枚怎会到了丁兄手中?”
丁兆蕙笑了一下,并不急着回答,反问道:“丁某先请问展兄,这玉佩是在何时、大约在何地丢的?”
何时何地?展昭怔忡了许久。
实际上,他似乎早已将这块玉佩给忘了。若非丁兆蕙在此时拿出来,或者他一辈子都不会记起来?
可怎么会这样?他犹记得父亲亲手将这玉佩给他们三兄弟戴在胸前,语重心长:“三枚玉佩出自同一块玉石,就好比你们三兄弟一母同胞。从今往后,不论身在何处,当记得这世上还有两个与你同血肉之人。”
同血肉之人……
展昭怔怔然想着爹曾说过的话,手指不经意地在玉佩上细细抚摩,想起如今爹娘已去,大哥二哥均已逝了,自己这展家唯一的男丁终日游荡江湖,长年不归,只留下二嫂与侄女守着这一个家。曾经一家人其乐融融,如今却是这般冷清寥落。
他心底一酸,眼眶蓦地就是微微一热。
多少年了,也该回去看看……
展昭吸了一口气,假意将目光转向别处,将眼眶里的一点泪光不露声色地收了回去,转而对丁兆蕙微微一笑:“丁兄见谅,此事还望丁兄提醒一二。”
丁兆蕙慨然一叹,将事情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四年前,他的小妹丁月华外出时被淫贼花蝴蝶掳走,途中为一襕衫侠客所救,那侠客未留姓名飘然而去,却不慎落下了这枚玉佩,为丁月华所得。
丁氏双侠根据小妹对那侠客的形容,又根据这枚玉佩上的展字,猜测或是在江南一带行走的南侠展昭,但因展昭行踪不定,颇难追查,丁家便查到了展昭在武进县的祖宅。经过展家老管家展忠的辨认,确认这块玉佩的确为展昭所有,丁家于是更加认定小妹的救命恩人即为展昭,便一心要找到展昭,谢其救命之恩。未曾想这一找便是四年无音讯,直到他在京城演武封官,这才得知这些年来,南侠竟在端州僻壤辅佐包大人。
展昭笑了笑:“端州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展某居于其间也数年未知江湖消息,若得知丁兄相寻,定然主动上门拜访。”
丁兆蕙摆摆手,笑道:“展兄太客气了。小弟此来就是想问问,当年相救舍妹的可是展兄?”
展昭摇首:“丁兄见谅,此事并非在下所为。那花蝴蝶拐卖妇儿,□□盗抢,死有余辜。在下当初也曾遍访其下落,以期手刃此贼,却因对方行踪诡秘而遍寻不著,至今提起,依然深以为恨。”
丁兆蕙吃了一惊:“莫非展兄犹不知那花蝴蝶已于四年前死于非命?”
“死了?”展昭一愣,“怎么死的?”
丁兆蕙微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着展昭:“展兄当真不知?就在舍妹获救后不到三日,那花蝴蝶在一所画舫上寻欢作乐时忽然七窍流血,暴毙身亡,至今未知何人下的手。此事一度轰动江湖,直到这两年才渐渐平息。”
展昭沉吟道:“依兄所见,可是此人所为?”
丁兆蕙有些急了,皱眉道:“此事若非展兄所为,又有何人能有这等本事?”
展昭苦笑:“兄勿玩笑。江湖之中能人异士甚多,手法层出不穷,展某又算什么?况依往日性子,若那花蝴蝶落在展某手上,定然当场格杀,又何必拖拖沓沓,容他活了三两日才要走性命?”
“这个……”丁兆蕙被问住了,思量下来果然不差,无奈叹道,“兄所言不差,是弟愚昧。舍妹当初也曾提过,那人自称从不杀人,至少不能亲手杀。故而在得知花蝴蝶身死之时,舍妹便即刻猜测此人所为。只不知他用何手段,又是如何做到的。”
展昭笑:“若丁兄能找到此人一问或可解惑,但展某实在无能为力。”
丁兆蕙还不死心:“那人既能身怀展兄家传玉佩,与展兄或有来往。可否请展兄受累告知此人下落,大恩大德,丁某没齿不忘!”
展昭苦笑:“非是展某有意隐瞒,只是实在不记得这玉佩是何时所失。这个忙,展某只怕帮不上。”
丁兆蕙不说话了,定定地望着展昭,眼神中充满了怀疑:既然这玉佩如此意味深长,又岂能轻易丢失,更遑论丢了还不知怎么丢的?哪有人会这样糊涂?依往日江湖传言中那个精明又淡定的南侠来看,丁兆蕙认定了是眼前这个展昭说了谎,隐瞒了实情。
如此说来,这几年他躲在端州那等闭塞小地方,定然也是为此。甚至于那个所谓的他人,其实就是他本人也说不定。
想到此,他心中更加烦躁,但为了妹妹,仍是强压着火气,决定再低声下气一点,好好说话。
“展兄见谅,”丁兆蕙诚恳道,“弟眼下正是十万火急要寻到此人下落。但有消息,无论如何千万请展兄帮忙代为引见。愚弟在此先行拜谢!”言罢便要跪下磕头。
展昭急忙上前拦住:“丁兄万万不可。展昭受不起。非是在下不肯帮忙,而是这个忙在下的确帮不上。”
丁兆蕙如何肯信?当下便急了:“展兄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如此重要的物件儿,岂能说丢就丢连想都想不起来?弟不欲探究其中内情,也本不该为此叨扰。只如今人命关天,惟盼展兄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无论如何帮上一把!!”
“人命关天?”展昭肃然道,“丁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兆蕙想起家事,心中一阵酸涩,眼圈红了:“不瞒展兄,那人曾对舍妹许诺要上门提亲,不料从那以后再无消息。舍妹苦寻数年,却始终不得音讯,如今已是精力耗尽,命不久矣。”
展昭愣住了。
丁兆蕙含泪道:“当日那人救下舍妹后,认出舍妹宝剑为湛卢,当即询问舍妹可是丁氏双侠之妹丁月华。舍妹坦承,并问他姓名。他笑而不答,只说十日之后便来丁家拜访,届时自会说明。还说……还说……”
“还要舍妹留着这把湛卢做嫁妆……”
“啊?”展昭大吃一惊,这样的说法由一个青年男子对女方提出,基本就等于是在求亲了,而且还是那种傲里傲气很欠扁的求亲。
江湖中,会有什么人行事风格如此张狂?他在脑中转了一圈,迅速列出几个人选,但又一一排除了。
只在这时,脑中隐隐浮现出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
“既如此,我将这枚玉佩作为聘礼,咱们两家这门亲事,可就算定下了,不可反悔啊!”
“看不出来啊展昭,你身上还藏着一块这么好的玉。哪儿来的,上面还着你的名字?”
“先父好玉。在我出生后正好得到一块好玉,便亲手打制成三枚玉佩,刻上名字,三兄弟一人一块。”
“原来如此……这玉不错。哪天要是穷得没酒喝了,还能拿去当一当!”
“你……还我!!”
…………
展昭脑中轰然一震,霎时嗡嗡作响,满心满脑都被这段莫名其妙的回忆搅得纷纷乱乱,茫然无措……
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口忽然卷过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狠狠地生撕着心,痛得他浑身一僵。然而又不敢让人看出来,潜意识里只有死死攥着拳头,脸色苍白。
丁兆蕙尚不知展昭这里异常,自顾自往下说道:“我们兄弟均以为那人便是展兄。南侠展昭风流俊美,若能与舍妹相配,亦不失为佳话。故而丁家上下欢天喜地,只等展兄过来向舍妹提亲。”
“未料十日之后并无人上门,其后舍妹又在家中苦等三月,却始终不见有人前来,她忧心忡忡,便四处寻访展兄下落。去年二月,舍妹在外突发头痛,渐渐视物不清,赶忙送回时,已经双目失明。丁家遍求名医,就连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如今她苦撑至今……实已时日无多了……”说到这里,禁不住痛哭失声,话也说不下去了。
丁兆蕙哭了一阵,强忍泪水,低声道:“可怜舍妹正值青春妙龄却横生不测,如今她心无所念,只盼能在走之前与那人见上一面,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展兄又是何苦不帮?”
他一门心思认定了是展昭隐瞒实情,如今又提起这等肝肠寸断之事,真真是悲从中来,又呜咽了出来。
展昭当下好算缓和了一些,长出了一口气,勉强叹道:“丁兄见谅,非是在下不愿相帮,而是实在帮不了。除开此事,若有其他展某能做的,刀山火海展昭也定不推辞。”
丁兆蕙怔怔地看着他:“当真?”
展昭哭笑不得:“当真。展昭说到做到。”
“不是这个,”丁兆蕙摇首道,“我是问你,展兄当真不认得那人?”
展昭想了很久,摇首道:“当真不认得。兄若不信,展昭可对天发毒誓。”
“那倒不必,”丁兆蕙连忙阻止,叹了一口气,怔忡良久,终于叹道,“如此说来,此事只怕已是命数天定。”
展昭亦是一叹:“请恕展某无能为力。”
“那倒未必,”丁兆蕙含着泪花的眼珠一转,“展兄适才不是曾说,若有相求,定不推辞么?”
展昭愣了一下,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嘴上仍是客客气气:“但请丁兄指教展某有何处能帮得上忙?”
丁兆蕙吸了吸鼻子,慨叹道:“舍妹如今双目失明,有时连神智都偶尔糊涂。她自知命不久矣,至今仍心心念念别无其他,只盼临去前能与此人见上一面,便是走也走得安心了……”
展昭哭笑不得,打断他的话:“丁兄,展昭下已一再说明,在下并非令妹救命恩人,与那人亦不相识。这个忙,在下只怕帮不上。”
“小弟所言并非此事,”丁兆蕙忙道,看了看展昭,踌躇一阵,终于道,“小弟只是恳请展兄能屈尊往敝庄一趟,向舍妹应下此事……”
“应下什么?”展昭呆了呆,很快转过弯来——丁兆蕙的意思,莫不是要自己冒充那人,去哄骗他家小妹?
“这如何能行?!”他大惊。
丁兆蕙急道:“舍妹私下亦猜测那侠士即是展兄,否则也不会数年之间四处寻找兄之下落。如今展兄只须顺水推舟认下此事,还她个心愿也好……”
展昭脸色骤变,丁兆惠又慌忙解释:“假的假的假的……”
“荒谬!”展昭打断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此事丁兄该去找那相关之人,怎好在此苦苦纠缠浪费时日?”
丁兆蕙不肯退缩:“若舍妹身体康健,在下如此纠缠自是荒谬。但舍妹沉疴益重,时日无多,唯一的线索又断了。如今光景不足一月,教我丁家在这茫茫大海里如何捞针?”
展昭也愣住了。
丁兆蕙见展昭不语,趁机道:“舍妹双目失明,神智又时常糊涂,展兄前去冒认,她必定认不出来。在下别无所求,展兄只须好言哄她高兴而已……”
他心中是认定了展昭要么就是那人,要么就是与那人关系匪浅,如今为着什么难言之隐一意费心替他隐瞒。既如此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无论如何先把展昭哄进山庄再说。此人良善,见到小妹时或者心中一软,就此松口也未必。纵然到时仍不肯说,就凭他与那人的关系,拉他过来当垫背也是不冤的。
这般谋划着,又想到妹妹原本貌美如花,却正值青春妙龄而不久于人世,想到母亲为了小妹的病情日夜伤悲,心中不由一痛,落下泪来,哽咽道:“展兄不知,家母为此事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先舍妹而去了……”
“那……那也不必非要在下。”展昭不由心软了,却仍是不肯松口,支支吾吾,“展某愚钝,恐难胜任,万一出了岔子更加不好。丁兄还是另找高明吧。对了,锦毛鼠白玉堂聪明机敏,灵活应变,又是少年俊美,侠义风流,他定能胜任此事。若兄有意,在下即刻将他叫来。”言罢起身就要往外溜。
才走两步,躲在外头听墙根的白玉堂便再也忍不住,跳进来破口大骂:“我把你这猴面狐狸心的臭猫儿!好事不想着我,这等事却找上我来?!休想!!”
看吧,白玉堂哪有你展昭好欺负?丁兆蕙紧紧拖住展昭,苦苦哀求:“展兄救命!!展兄若应下此事,便是我丁氏山庄的救命恩人,今后无论展兄有何要求,我丁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展昭哭笑不得,不忍将丁兆蕙推开,便只得苦笑:“丁兄,实非展昭不愿相助。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万一出了纰漏,反而害了令妹。”
“展兄放心,”丁兆蕙急急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丁家都对展兄一世感恩戴德。”
“丁兄,你何苦呢!”展昭一时无语,眼角却瞥见蒋平与韩彰跟在白玉堂之后慢条斯理地走进来。
蒋平摇着羽毛扇慨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举虽非救人性命,也是功德无量。展兄又何必推辞呢?”
说得轻巧!你自己怎么不去?!展昭很想这样顶回去。
蒋平于是故作沉痛:“若生如展兄这般玉树临风,蒋某定当义不容辞。奈何爹娘不给力,将我生得獐头鼠目,每念及此,平深以为恨。展兄啊,大丈夫江湖行走,侠义当头。如今只消点点头,便可救弱女老妇于水火,兄又怎好一再推辞呢?”
“展兄!!”丁兆蕙也不管了,拉着展昭就跪下哀求,“你就可怜可怜舍妹吧……”
展昭彻底无语,踌躇了一阵,叹了一口气,扶起丁兆蕙苦笑道:“丁兄不必如此。展某答应了便是。只是既为作假,恐多有纰漏,若有万一,还望丁兄多多担待。”
丁兆蕙大喜:“展兄果然是仁义君子!在下景仰!此事展兄不必忧心,弟已做好安排。”
合着早下好了套等我呢?展昭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目光在堂中一溜,蓦然发现少了一人:“洛惟呢?”
三鼠面面相觑,白玉堂道:“适才还是她拉着咱们一块儿听呢,可没多久就被什么人给叫走了。”
“我知道,”蒋平慢条斯理,“是她师兄,那个叫秦朗的。至于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韩彰慢条斯理,“是跟她提亲。”
展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