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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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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四,别乱跑。”
“师尊是让我们来这青陵山上历练增长见识,青陵山不比宗门,山下镇压着的都是恶鬼阴魂,你可不能再成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四处撒欢啊。”
开口的是一位玉树临风的道友,他身着一袭藏青衣,藏青与白渐变拼接,金线勾勒出花纹,卡其色披肩虚堪堪搭在肩上,胸口前垂荡下两条细金链。此刻的他正曲起一条腿蹲着,手指摩挲着地上被凶兽碾过而留下的巨大的印迹,残留下的紫黑色的妖气像见了鬼一样避开他的触碰,向四周仓皇逸散开来。
道友,也就是隋无岭皱眉,迅速抬手掐住妖气,被箍制住的妖气一溜穿过他的指缝,转头恶狠狠咬上他的手指。它嘻嘻嘲弄着,翘着气焰幻化成的尾巴如同偷腥的狐狸。
“嘶……想逃?”隋无岭眼睫一敛,随手一扬。霎时,数道金光冲向正嬉皮笑脸的妖气,它即刻意识到不对劲,却仍不动作,只“略略”吐着舌头气定神闲地被包围其中。当四周都被封死后,金光围成的囚笼一紧,妖气湮灭瞬无踪迹。
彼时,几里开外的凶兽察觉到杀气——有人将它的分身捏死了!
“蠢货,还好只是个分身……”低语未尽,庞大的巨兽腾空飞起,突然出现的金光如刚才一般,利落地圈住凶兽将之弄死。
聚拢的金光骤然相撞泛起碧波水晕,佩环丁零声逐渐消寂,只听见林中偶有此起彼伏的秋蝉和舒卷着翅膀擦着树梢而过的野鹤,正忙碌寻觅着家的方向。
一切似乎又归于了寂静。
“三品妖愁见鬼?兴许是,”隋无岭托着腮沉思,“这怪喜群居,吞梦……”
“十四,”他品出些不妙来,忙转头去找小师弟。呵,果然,太静就是容易出事,之前施了法绑在他与十四手腕上的红绸带,如今另一端缠在变幻出来的细树干上。
这树干上还挂着几个歪七扭八,像是狗爬出的字:十四外逃已逾半刻钟,无岭师兄勿挂。
当隋无岭有些艰难的辨认完字迹,树干上的字还实时更新为一刻钟。
隋无岭挑眉,难怪,以十四闹腾的性子,他不该没感觉到手腕被红绸带牵拉。如今看来,他先前抛出去的叮嘱也石沉大海喽。
隋无岭有些咬牙切齿,他拂袖将树干撤去,红绸带孤零零飘落,在落及地面前,他眼疾手快的抬高左手,将另一端捡了去。
“十四,舒檐!你好样的。”
他支着岈九剑站起身,眼前一瞬的发黑致使他向前踉跄几步,重重栽在一块大石上,剑被其平稳放在一旁。
手撑在身前,他才注意到,方才被咬伤的伤口泛着腥红,却早已不流血。
隋无岭想到些有趣的,勾起嘴角,指尖的金光钻入伤口,它将口子开得大了些,血顿时汩汩流出甚至不带停的。见状,他眉眼一弯,捏碎袖口中的玉简,声音虚弱地呛道:“十四,咳咳十四,你在哪,师兄寻不到你了。”
意料之中的,“师兄?师兄!你受伤了?”
“那是你……?”“嗯。”
隋无岭听到玉简那头的对话,其中一人的声音他从未听过,他微皱眉。
“嘶,疼……我怎,幻术吗?咳咳我竟然听到了十四的声音……”
“是我十四,师兄你先别乱动,我立刻回来。”
“不急的不急的,只要你玩得开心就好(*^ー^),留一点点心记得这凶险万分的山中还有个受伤的师兄就好。”
“……等我,我马上来。”
“嗯嗯嗯。”
与此同时,另一边。
“喂,你没觉得你师兄在诓你吗?”青年淡淡地睨了角落一眼,斜搭着腿躺在槐树上,手中把玩着刚捡到的枯树枝,轻笑着将树枝抵在十四的头上。“他当这柔弱小白莲的扮相蛮好呀!”
“嗯…你别瞎说,”十四单手插着腰拍掉恼人的树枝,瞪他道,“前辈既不是我认识的那位,那也不该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
“行,对不起。”青年赤红的衣角在空中翻飞,他抬手挡了挡。
“接受了。”
十四挪开身侧挡着的佩剑,拱手作揖,“舒檐,我名舒檐。”
说罢,十四悄悄打量起青年的神色,像是最后再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却见青年并无任何异样,反倒是自己落得个怅然若失,也罢也罢。
“晚辈十四先行告辞,前辈后会有期!对了,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青年心不在焉地向他挥挥手,听他询问他的姓名,脑筋一转便道:“谢不归,家中还有个哥哥谢伏生。”
“十四记下了。”
“嗯。”
青年见一瞬消逝的少年,暗暗咂着舒檐应当是他的姓名,十四当是昵称。
他记下了。诶不是,他记这个干嘛,以后又不会再遇到了。
“也罢,现在该思考思考我的处境了,”青年支着下巴作沉思状。
青年,也就是沈流年,生前是一名写网文的,熬夜猝死穿进了修仙界,对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还没有金手指系统记忆的天崩地裂开局,他只觉得头大。
按理来说,不是应该会蹦出来一个系统,告诉他他是恶毒配角,或是反派主角之类的,给他布置一堆又臭又长的任务,然后以此兑换到回现实世界的机会吗?怎么的,是他家小系统迷路了,还是出厂设备根本没配置系统??
这年头穿越没系统,就跟吃泡面没调料包一样令人绝望!!
还偏生叫他遇上了!!!!!
对此,他欲哭无泪。
虽然现实世界没啥值得留念的,但是没系统他该干啥啊??
“唉不是!考虑这个干嘛,我现在应该考虑该如何拖着这个半死不活的身子跳下两米高的树啊!”
是的,他身穿进的这副身子,刚睁眼就在这棵巨树上了,还穿着一件以朱红为主色调的衣服,衣襟衣带都为黑色,腹部的衣裳倒是红的深,有些显眼。腰间挂了一圈小的金饰品,他凑近研究过,似乎是什么花,蛮硬的,应该是真金,能换很多钱。
再加上,他似乎虚弱buff叠得有些满,能实战些法术但有限,活脱脱一个富家病弱公子形象。
少顷,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
“啊——唰——啪!!”
沈流年护着脸成大字状趴在地上,怨声怨气,“可恶啊!这树吃什么长大的啊!!!!!”
青年恹恹抬起头,生无可恋地将头发一把捋到身后,有些艰难的坐起身,背靠着古槐大喇喇地岔腿躺下。
他单手支着头,寻思起。这副身子指定走不了了,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赚些钱,顺便找那只爱听闲话的小鼠逗弄玩玩。
于是,
“喂,藏着的!看我出丑很好玩吗?”沈流年揉着摔痛的手臂,轻笑发问。
青年的头微仰着,脸热的发红,长发凌乱,几缕发丝随意地贴在脸颊两侧。
“哼,好玩~还有,吃的可爱多。”这声音来得奇妙,像是由远及近,又像是由近及远,找不出源头。
青年缓缓扣出一个问号,啥玩意不人不鬼的还可爱多。
“我还可怕多呢( ̄口 ̄)!!”沈流年冷笑。
话锋一转,他道,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沈流年揉完手臂,又去揉大腿。
“何况,我到底不是什么肚里能撑船的良心宰相,你今日见我出丑,明日就能说出去,我面子薄届时羞愧难堪,一头找块豆腐撞死,死后化成人间的风和雨守在你身边,叫你不得安宁。”
“你不希望半夜醒来就看见我趴在你床头吧?”
“你不希望我天天趴你肩头给你吹冷气吧?”
“你兴许不是人,但我肯定不当人、不干人事哼哼。”
“……”
“知晓我的厉害了吧,不过这封口费难收,我就收点精神损失费,放心,小钱。翌日我便拿着这些钱匿了,绝不叨扰你。”
“不过这个价格嘛,”沈流年语调上扬,掐着指头算,“好说好说,我们当面聊。”
“多少钱,我直接给你。”
“那,不要998,不要99.8,也不要9.98,今日优惠价只要9998!”
“……我入行浅,但不是傻子。”
“非也非也。优惠!顾名思义你给钱,而钱于我甚优,我不扰你以此惠及与你。”这番话听起来就很歪门邪道,偏生沈流年一脸奸诈邪笑,看起来就更不像个好人。
“你要是嫌贵,可以凭脸砍价,长得好的话,折腰价5104!”
“咱俩见一面又何妨?难不成真有人能经受得住打折的诱惑?”青年勾着笑,眼尾上挑,右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手心翻上虚握着。
“不必了,一万给你,那两块不用找了。”说罢,上方凭空出现一个钱袋砸在沈流年的怀中,但说话声却像是飘忽在远方。
钱币哐啷作响,青年迅速解开钱袋,随机挑了几个咬在嘴里,是真的!
他欣喜若狂,眼里立刻迸发出激动的光,“谢谢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沈流年咔咔一顿祝寿词挂在嘴边,但还没吐露完就被打断了,他有些遗憾,眉眼间都挂着点落寞。
“……陌生人,你不记得我?”
“不好意思不记得,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就当我单方面认识你了!”
“你还是赶紧走吧,我怕我控制不住打爆你欠扁的脑壳。”
“我也想走,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你所见,我现在是个病入膏肓的病患啊,肩不能提!手不能抬!腿不能动!只有这一张嘴叭叭的,你怎么忍心我用嘴倒立着离开嘤嘤嘤。”
“忍心,我非常忍心。”
“我懂,你这是反语,同时运用反复的手法,以此生动形象地表达了对我的念念不舍,我明白的,我什么都明白。”为了贴合,沈流年还配合着点头并真情实感的落下两滴名叫感动的泪水。
“……”死玩意嘴还是那么会颠三倒四。
见周围一片鸦雀无声,青年抓了下头发,心想,该收网了。
“行了,我累了,先睡为敬。”沈流年依言打了个哈欠,眼睫倦倦地阖上了。
“不怕我趁你不备杀了你?”
“呵,你要杀几刻钟前早杀了,那还轮得到我醒。”
入秋的天,风有些微凉,吹得青年有些瑟缩,他蜷了蜷身体,歪着脑袋安详地睡去。
又来一阵风,吹起一地的落叶,洋洋洒洒,像是翩若的惊蝶。
真的不是你吗?虽然这张脸不太像,但这个嚣张的气焰,就是你吧,甄无迟。如此想着,那个窝藏的仓鼠隐了身形,轻悄悄靠近熟睡的人。直到,他能清晰地端详眼前人的面孔。
“还是睡着好,这双眼睛太会骗人了。”他轻叹谓一声,“不过,你到底叫啥,甄无迟?谢不归?这些应当都不是你的真名吧……”
即刻,
醉花,杀。
沈流年心中默念,醉花剑霎时从心口脱鞘而出,直直刺向那个透明的身影。
按理说,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是察觉不到身前蹲着个人的,但是直觉,他就在那。
像是应证青年所想,那个避着剑逐渐远离的透明的玩意儿,大惊失色道,“诶诶,你搞偷袭啊!偷袭不是啥好习惯啊啊啊!”
“那我向你道歉,不好意思。”话是这么说的,但醉花的行动并没有暂停。
他接连向后退去,醉花就直冲着他的心口刺去,丝毫不手下留情。他飞跃起单脚立在树枝上,醉花就当即指向他,剑刺入虚影,伤口与剑交接处向外弥漫起白雾直至幻化出整个人影,白雾“噗”的一声倏然炸开,失去靶子的剑因为极大的惯性向前冲去,砍断了槐树的枝叶,葱郁的树顿时秃了一半,重心的转移导致槐树停不住地摇晃,平白无故挨了一剑的古槐怒火丛生,缠绕着树干的藤蔓霎时舒展伸长,像灵活的游蛇在空中游动仿若无所依,犀利地盯上正哼哧哼哧飞回主人的醉花剑。
沈流年撑着树干站起身,手心下触及的树干正剧烈地颤动,他陡然回头,无数条青绿色的“长蛇“扭动着身躯向他逼近。
意外的,他竟然没感觉到害怕,那种将死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刺寒感也并没有攀上他的心头。
他只淡淡唤道,“醉花……”
得了主人命令的醉花像是喝了陈酿许久的桂花酿,它在空中剧烈晃动,陡然分身出无数支冰凌色的剑,剑气震起地上散落的枯叶,枯叶坠入秋色里,从叶柄起,淡绿色的灵力流经叶脉,所到之处,叶片皆由枯黄变为青绿色。
千秋时晚至,一醉斩千秋。
醉花剑本体护在沈流年身前,其余分身以极快的速度刺穿绿藤,绿藤由先前的生机变得森萧颓靡,但仍痴缠着分身,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捆住几个正在原地发呆的分身,随后展开疯狂的逃窜。
被缠住的分身:摸鱼还被抓,可恶!
枯藤:趁乱绑几个冲下KPI,妈耶,我逃!
它逃,它们被困,它们追,它们都插翅难飞。
一瞬间,整座山上都是鸡飞狗跳。
扬起的尘沙扑在青年的脸上,他伸手讪讪在面前挥了挥。
沈流年靠着树干,默默看着这宛如过家家的打架,陷入沉思。
这似乎,额,藤蔓并不是想攻击他?
他即刻叫停,收回分身的醉花剑不咸不淡地撇了青年一眼,“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被砍成一段一段的藤蔓也蔫蔫抬头扫一眼,然后疲惫地落在地上。
虽然不知道为啥大家都“睡”了,但沈流年入乡随俗地也就地躺下了。
于是,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流淌在地上,向外头荡漾起不大不小的涟漪,与之躺着的还有数不尽的断藤蔓,一把剑,一个人。
青年头枕着手臂,半遮着眼睛看着高处悬在枝头的绿叶弹着清风的曲,奏着自然的歌,又望向另一边被砍得光秃秃的树,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并且,那几棵“地中海”察觉到他的视线,还柔柔弱弱泫然欲泣,一副被轻薄了的小女儿郎的模样。他一瞬打开了任督二脉,恍然大悟。
哦!原是如此!藤蔓才会追着打啊!
沈流年一个鲤鱼打挺……挺了一半。
“啊,我去!”他把这百病缠身的身体给忘了!
他翻了个白眼,唾弃健忘的自己,然后扶着被摔疼的后腰站起身。
“等会,”他不记得任何可以修复的术法啊!
“急急如律令!”
“呃呃,如意如意,随我心意……”
他察觉到来自树的不信任的目光,强压下尴尬。
“那那那,芝,芝麻开门?”
秉承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沈流年将毕生所学都付诸于口,好吧,无济于事。
“那只能,心病还须心药医了,谁干的谁负责!上吧!醉花!”他手握拳状,向醉花剑挤眉弄眼,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我相信你!”
万道流光从醉花剑身流出,托起地上的残枝断叶,只一眨眼,古槐恢复了原状。
青年上前接住剑,站定在原地良久。他有些歉意地将额头抵上古槐,手指轻轻抚摸粗木的轮廓,他听见了生命拔节生长的喧响。
“不好意思,扰了你的清梦了。”
如果,古槐是个人的话,它就能感觉到自己全身像是被拆开又重组,从树根到树梢都焕发着生机。
但它不是个人,只是个生了灵的树木。
它望向青年逐渐远去的背影,静默的绿藤突然抽动,它向青年挥手,那是无声的道别。
彼时,
“咳咳,”离去的沈流年耳边突然嗡鸣一声,喉头上涌来一阵血腥感,他猛地咳出一滩血,用手背擦了擦,苍白的手在此刻更显得淡薄,像一张轻飘飘的纸,他还未吐出一个“呵”字,便仓促晕倒在地上。
醉花剑应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