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铁货铺姓沈还是姓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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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州地处华北，东临海，北依山，西邻京城。津州因漕运而兴起，是军事重地，漕粮转运中心，晚清时期的洋务运动在此兴办，也是被迫对洋人开放的港口之一。地产丰富，商业繁荣。
苏家位列津州四大商家之首，送亲闺女去别院养病，就给三十六块大洋？
苏七棠攥着芳姑拿来的荷包，看着床铺上摊着的大洋，实在不敢置信。
芳姑倒乐观，“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总会有办法的！”
见盘腿坐在床上的女孩面孔苍白，垂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一副羸弱的模样心有不忍，
“我听刘四家的说，刘四一大早就张罗人去收拾别院了。二小姐身子还没好，去得早了吃灰，不如晚些时候出发。”
“这张床我能带走吗？”苏七棠眯着眼睛问。
“带它做什么？别院是苏家老宅，每逢祭祖的时候，都会去住的，里面家具物事什么都有。再说这床这么大，也不好带啊！”
“芳姑，你跟我说说这张床的来历，其他的不必管！”
这张床确实大有来头。
早年沈老爷子为了躲避“长毛军”的征兵，不敢回家，走街串巷干起了货郎，靠收旧物谋生。
有一次，他在一个偏远的村里遇到一户姓朱的人家，说家里有张旧床要卖，他便跟了去看。
金丝楠木的架子，上面还有象牙镶嵌，沈老爷子虽不懂鉴宝，但光这木料也值点银子。可兵荒马乱，这么大的物件也不好搬动，就摆手说自己兜里带的钱不够，收不了！
朱家的男丁都被拉去参加了“长毛军”，家里只有一个女人伺候着年迈的公婆和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一家人眼巴巴地等米下锅。
沈老爷子心善，看他们实在可怜，翻遍了口袋凑了六两银子，说让他们先拿去救救急，这大物他也搬不走，就算了！
姓朱的老人让他等等！
没一会儿的工夫，老人就把床拆成了一堆散件。老人说，来看这床的人不少，只有他给的价最高，还不是冲着东西。
沈老爷找来一辆牛车把床拉走，临走将自己装满了杂货的货箱子留给了朱家。
姓朱的老人对他说，这床可是朱元璋睡过的龙床！
是不是朱元璋睡过的龙床不知道，此后，沈老爷子的生意开始风生水起。长女出嫁，他便将这张床作为陪嫁送到了苏家。没想到，爱女就在这张床上魂归西天了。
苏七棠听完，打定了主意，这床必须带走！
苏七棠早晨喝了一碗白米粥，比前几日有了些精神，还是咳嗽，声音绵软无力，“沈……我娘她的嫁妆……咳咳！”
芳姑泪光闪闪，“小姐嫁过来时，沈家还没有如今的光景，若是有真金白银，老爷也不会送这古物充脸面，小姐的嫁妆里只有津州的铁器铺面一间，现银200两。铺面一直是唐虹帮忙在打理，现银早就花完了。”
苏七棠不免唏嘘，沈氏的开局可比她好多了，起码有家铺面，可她自己的嫁妆，为什么让唐虹打理？
沈氏的悲惨结局不能全怪别人，虽然在一夫一妻多妾的畸形婚姻制度中，正妻和妾之间存在着必然的矛盾和争斗，但在苏明理眼中，唐虹更像是一个职业经理人，沈氏才是他真心求娶的妻子。
如果自己是沈氏，乐得驱使唐虹家里家外操持，自己落个清闲，顶多损失一下苏明理的色相。
沈氏偏想不开，在一个将女性视为男性附属品的时代，还天真地奢望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天真得令人发指！
她也可以像《镜花缘》中的尹巧文、林婉如，凭借顽强的毅力，改变传统意义上女性的地位，用行动打破传统观念对女性的束缚，可惜沈氏没有那么强势的性格。
在沈氏看来，苏明理就是那薄情寡义，私通小姨子的“李煜”，她就是又气又恨抱病身亡的大周后。从前对爱情的憧憬，都化成了对负心汉满腔的怨恨。
苏明理对沈氏的那一点愧疚和情义，慢慢地消磨在了她长久的冷漠和怨恨之中。与之一起泯灭的还有对苏七棠的父爱。
与之相比，唐虹生儿育女，苦心经营婚姻。在苏家培植亲信，将苏家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西风压倒了东风，苏明理这颗不太坚韧的墙头草，自然而然地倒向了唐虹一边。
怎么做才能不步沈氏的后尘呢？苏七棠歪在朱元璋的龙床上冥思苦想。
芳姑去东跨院已是正午，虽是冬日，阳光却好。
相较于西跨院的冷清，东跨院内的仆妇管事倒像是蚂蚁搬家，进进出出地，将大大小小的箱笼小心翼翼地往马车上搬。
再想想二小姐那个破包袱，还有数来数去只有三十六块大洋的荷包，芳姑的心一横——豁出去了！
唐虹将女儿进京要备的东西料理个大概，指挥着下人们把大小姐平时用的、玩的再多准备一些。才放心地坐在靠墙放置的四面平式卧榻上，端起丫头递来茶碗，朝站得不当不正的芳姑狠狠白了一眼，厉声道：“你刚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已是深冬，厢房里门大开着，芳姑手心里都是汗。但想起死去的主子，病得死去活来的二小姐，她梗了梗了脖子，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讨回先夫人的嫁妆！”
唐虹没料到，平日里一棍子敲不出个屁来的蔫儿人，竟然还有这份胆，她倒笑了一声，“先夫人的嫁妆？我听说沈氏成婚时，沈老爷子陪送了一张旧架子床当嫁妆，还有什么嫁妆是我没听说的？”
“沈……沈氏铁器铺！”
唐虹微微皱眉，去看身边的刘婆子，刘婆子立即会意，上前狠扇了芳姑一巴掌。
芳姑的面颊瞬时泛红，抬起手抚了抚脸，红着眼睛道：“前日里，沈家舅爷来信，问及这个铺子，若是挂在苏家公账上，沈家就要收回了。”
“信呢？”刘婆子恶声恶气地瞪着她。
芳姑从棉衣袖口里扯出一封信来，被刘婆子一把抢了去。
唐虹展开信，皱眉看着。沈丛与苏家多有生意往来，他的字迹，她一看便知。
芳姑偷偷打量唐虹，这些年，唐虹掌管苏家内外，不到四十的年纪，双颊上的肉垮了下来，脸盘也比刚嫁进来时宽了些，肤色黑红，眉间两道深深的竖纹，更显得凶悍。
唐虹轻轻嗤笑了几声，“什么时候收到的信？怎么没来说啊？”
芳姑立即垂下头，“回夫人话，是二小姐生病前收到的，二小姐一病，我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唐虹气得将信拍在榻上，“沈家是穷得活不起了吗？竟然惦记起苏家的家产了！他惦记得着吗？”
芳姑低声说：“夫人嫁进来时，确实有一间铺子的！嫁妆单也是衙门里备过案的！”
唐虹气得坐不住，起身走到芳姑面前，指着她道：“你们主仆，十多年在这府里吃喝用度不要钱啊？苏七棠三天一小病，十天一大病，哪回请郎中不要钱？刘婆子！还愣着干什么？去把老爷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清楚！叫外人听去，倒成了我唐虹吞了沈氏好大一份嫁妆！”
刘婆子领命出去，不多时，外面传来苏明理呵斥下人的声音，“这是进京求学还是搬家啊？都给我放下！”
唐虹正待出门去看看，枣红绸面厚帘子被一把撩开，来人正是苏明理。
刘婆子后脚跟了进来，朝唐虹回道：“可巧儿了，我刚一出东跨院，就瞧见老爷从西跨院那边过来。”
唐虹昂首道：“老爷！您来得正好！芳姑来讨先夫人的嫁妆呢！先夫人进门时，我可还没过门，这事可得老爷您亲自过问了。”
苏明理倒是没想到，因为沈氏进门时嫁妆本就不多，既然女儿大了，又要打发去别院，这沈氏的嫁妆自然是给她傍身才好。
苏明理扫了一眼地上没有搬完的大小箱笼，转头看了一眼唐虹，冷冷开口：“嫁妆单都是一式三份，衙门留一份，我这里有一份，照着单子给她便是，这有何难？”
听苏明理这么说，唐虹似乎并不意外，反而笑了笑，“自沈姐姐过世也有十五六年了，大清都没了，还说什么嫁妆单。”
苏明理刚在榻上坐下，立时怒道：“就算没有嫁妆单我也记得清楚，现下就一间铁货铺还在你手里，你赶紧把契约文书都拿来，让芳姑替棠棠收着。”
唐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低吼道：“我进苏家都快二十年了，老爷你还是信不过我！宁愿把铺子交给个下人，你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万一她拿了铺子，害了咱们那可怜的闺女怎么办？”
唐虹掏出帕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凄婉，“可怜我那闺女连句话都不会说，这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如何是好？”
芳姑听了，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知内情的人，看她这般情真意切，还真以为苏七棠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偷偷扫了一眼苏老爷的表情，好像更不痛快了。
苏明理冷冷开口：“害怕她在外面受屈，那就别让她走了，留在府里吧！”
唐虹立时止了声，轻轻擦拭着脸颊，哀怨道：“我这不也都是为了咱们闺女好，那铁货铺连年亏损，都是我倒贴才勉强维持，就想着，咱们闺女这个样子，以后得多给她存些嫁妆，才能不被婆家欺负了去，老爷竟然也怀疑我私吞沈姐姐的嫁妆？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苏家！为了咱们可怜的闺女！”
苏明理冷哼了一声不说话，看到榻上的信，拿起来瞧了瞧，将信抖了抖，“沈丛来信了，按理，这嫁妆妻死子承，你若是把铺子转给棠棠，这铺子还姓苏，你若坚持不给，它可就姓沈了！”
唐虹气极，低吼道：“进了苏家的东西，哪还轮得到他沈丛说三道四？老爷你给他回封信，就说铺子是给了棠棠的啊，只是棠棠那个样子，也管不了铺子，我帮着她打理，她的一应开销用度都是我给的啊！铺子以后是要给棠棠做嫁妆的啊！”
她说得句句在理，若是平时，苏明理也懒得再与她争辩，任她为所欲为。可今日，看着东跨院排成队搬东西的下人，一地的箱笼，再想起他刚刚在西跨院的情景，心中怏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铁货铺姓沈还是姓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