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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洋人带狗打擂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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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理早晨遛鸟回来,吩咐管事刘四带几个人去把别院收拾一下,刘四领命去了。
苏明理站在屋檐下喂鸟,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儿——炒糖栗子的味儿。他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沈氏刚嫁进来那会儿,两人浓情蜜意。
冬日里,煮上一壶热茶,在炉子边烤上几个糖栗子。
沈氏给他剥栗子,被栗子烫了手,嫩白的指尖像落上两瓣梅花似的,心疼得他抱在嘴边吹着凉气。她低眉浅笑,风流婉转。
十几年了,再想起时,她依旧是气质如兰,娴静如水的样子。
苏明理心中一动,顺着香气朝西跨院去了。
院子里,地上的霜还没化,花坛里的草杂乱地倒伏在干枯的海棠树下。沈氏喜欢在水缸里养荷花,如今霜白的冰面上,只露出一个皱巴巴的莲蓬,更显得凄凉、落寞。
苏明理进到屋里,炉上放了几个炒糖栗子,还是温的。
苏七棠裹着条棉被坐在床上,冷得直发抖。
苏明理喊了几声芳姑,没人应。他只好亲自掀开炉子添了些柴。
他在桌边坐下,苏七棠看着他的目光里无悲无喜。
桌上放着一个系好的包袱,看来芳姑已经收拾妥当了。
苏明理打开包袱看了看,除了几件旧棉衣,再无其他。
苏明理抓了几颗栗子,坐到苏七棠身边,剥了一颗递给她。
苏七棠从被子里伸出骨瘦如柴的小手接过,并没有吃,而是呆呆地举在半空,最后将甜香四溢的栗子,轻轻地放进了苏明理的嘴里。
苏明理忽然眼眶一热,忍不住掉泪,吃着软糯香甜的糖栗子竟味同嚼蜡。
苏七棠瞪着大大的眼睛,小嘴弯弯的向上翘着,似乎等着他说话。
苏明理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点头颤声说:“好吃!好吃!”
父女俩默声坐了许久,苏明理起身,在苏七棠的头顶揉了揉,出去了。
苏七棠听到他的脚步声远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东跨院的厢房里,刚进来的苏兰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坐到唐虹身边,从身后推了她一把,“娘!您不是答应我,要是我去京城读书,就给我买那块洋表吗?”
唐虹对她使了个眼色,苏兰春不说了。
苏明理脸色更沉,“什么洋表?多少钱?”
苏兰春平时背书、写字、待人接物,样样都比她哥哥苏天强,可就是花钱大手大脚,喜欢就买,看不了几眼就不喜欢了。
苏兰春以为父亲这么问是要给她买,欢喜地道:“不贵!30个大洋而已!”
苏明理的脸色立时不悦,“现在是什么光景?今年的盐引到现在还没签下,你出手就是30个大洋,真是阔气啊!”
唐虹立刻不依了,抽出帕子挡着脸,哽咽道:“什么光景啊?现在老爷想起来盐引签不下,苏家上上下下都得喝西北风去了?那我执意留着铁货铺你还偏要给出去!”
苏明理沉下脸来,“一码归一码!说了多少遍了?铁货铺那是沈氏的嫁妆,理应是棠棠的!”
唐虹就是不肯点头。
苏明理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坐到唐虹身边,搂住唐虹已不再纤细的腰身,轻言细语地劝她道:
“这些年战乱不断,铁器铺的生意没少给你赚钱。最近报纸上说,南方新政权的大总统要刀枪入库,南北统一。我看铁器铺的生意也会愈加艰难。你不也说铺子在亏钱吗?不如就给她们,你以后也可以少些在她们身上的开销。”
唐虹许久没见苏明理这般温情,她拼死拼活,都是为了他能赞许自己一句。一个铁货铺的那点蝇头小利,还入不了她的眼。她就是受不得沈氏坟头草都老高了,自己还得跟她个死鬼争风吃醋。
见苏明理这样,便也柔了声:“我也是担心咱们闺女被那个婆子骗喽。”
苏明理听出她语气和缓许多,接着哄道:“有你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在,谁敢在津州地界骗苏家的人啊!”
唐虹立即软声笑了出来。
西跨院里,芳姑揉着肿起来的脸颊,怨愤地看着苏七棠。
苏七棠正围着床打转,摸索着床的立杆,“委屈芳姑了,我说我去,不是你不让的吗?”
“要是唐虹知道你病好了,还不把你送给大帅当小妾啊!”
苏七棠从帷幔后探出头来,哼了一声,“早晚要知道的!”
“那还是越晚越好!就是白忙了一场,挨了打,也没要回来铺子,还不如不去!”芳姑不停地抱怨。
沈丛的信当然是假的!
仿笔迹,对苏七棠来说,那是千里马拉犁耙——大材小用了!
苏七棠看了沈氏嫁妆单上沈丛的手书,一盏茶的工夫,交给芳姑一封沈丛的信。
芳姑原以为她是胡说,但看了信上以假乱真的笔迹,她觉得,可能是老天爷真的开眼了!二小姐在鬼门关前绕了一趟,脱胎换骨了!
芳姑一大早起来,按照苏七棠的嘱咐,炒了一锅糖栗子,嘴里反复念叨苏七棠教的说辞,一步三回头地走去了东跨院。
一路上,芳姑心里直打鼓。
老爷喜欢吃炒糖栗子,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自从小姐死后,他很少到这个院里来,二小姐凭什么笃定他今天一定会来呢?
刘婆子这一巴掌算彻底把芳姑打醒了!二小姐并没有神仙附体,能掐会算,她就是在胡说八道!
回到西跨院,看着炉子上的糖栗子,芳姑彻底泄了气。
自己也是傻!怎么就信了二小姐的胡话!白白挨了好大一巴掌。
正愤懑,门帘子一动,刘婆子绷着脸儿进屋来。
芳姑话在嘴边,还未来得及问一句,刘婆子摔下两张契约文书就走了。
芳姑拿起文书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神,不可置信地道:“乖乖!二小姐你快来瞧瞧,这是不是铁货铺子的契约文书?”
苏七棠站在床沿上,朝芳姑举着的文书看了一眼,只说了:“是!”又钻研床柱子去了。
芳姑眼眶发热,激动得抱着文书满地转圈,“二小姐,你快别忙了,这旧床你都看了两天了,有什么好看的?你快下来仔细瞧瞧,这文书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苏七棠抻抻腰,在桌边略微坐了一会儿。
这身体极度缺乏锻炼,略微活动一下,就一身的虚汗。苏七棠看看两米多高的床架,放弃了自己拆解的想法。
苏七棠让芳姑去东跨院叫几个杂役来。芳姑去了没多时就回来了,身后带来了两个杂役。
苏七棠以为唐虹会故意刁难,没想到唐虹被苏明理哄得上了头。再者,沈氏死在这床上,苏七棠住在这里病体缠身。
唐虹虽然知道这床值些钱,但实在嫌弃它不吉利。听芳姑说,她们要将床搬走,唐虹赶忙指派了两名杂役过来帮忙。
苏七棠坐着指挥,两个杂役很轻松地就将三面设围,四角立柱,上承床顶的架子床拆成了百十余个零件。
不得不叹服古人的智慧,整床没用到一个钉子,全是靠榫卯巧妙地联结在一起,越是拆解到最后,机关和巧思就越多。
杂役不会拆了,就想用蛮力,苏七棠赶紧制止。
她翻来覆去地看,看懂了机关便能轻易拆解。
杂役见她对这床十分珍视,便问这床是不是很值钱啊?
苏七棠笑笑,给他们指上面精美的象牙镶嵌、精湛的雕刻工艺。
虽说“一克金丝楠木十克金”,她记得,曾有一件金丝楠木罗汉床拍出1.1亿的天价,但祖先留下来的智慧和工艺,不是金钱的多少能够衡量的。
忙活了大半日,苏七棠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坐在马车里干咳气喘。
芳姑将蜂蜜和枇杷叶熬成的膏子化了水,喂她喝下,才缓和了些。苏七棠觉得胸口闷痛,身上再无一丝力气。
她严重怀疑自己是呛水后引起的重度肺炎,再这么下去,估计熬不到研究出青霉素,自己就Game Over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回到现实之前,首要任务是治好病,锻炼好这副濒死的小身板儿,好好活下去。
苏七棠窝在马车里昏昏欲睡,耳畔突然传来越来越大的喧闹声,芳姑问赶车的老车夫外面是怎么了?
老车夫气愤道:“小姐不常出门,您可能不知道,咱们津州有个“民间武术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津州武馆前设三天比武擂台。全国各地的好汉都会赶来参加比试。今儿是擂台赛头一天。上午我打这儿路过,看见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也来比试,这倒新鲜,就站在这儿看了一会儿,没想到洋人看着膘肥体壮,可不禁打,三拳两脚就把他打趴下了。这洋人不地道,竟然牵了一条大狼狗过来,霸在擂台上,听说已经咬伤好几个人了。这不,大伙儿都在这围着呢,前面的路都堵死了,也过不去,要不我们再等等?”
苏七棠忽地睁开眼睛,直起身,挑开棉布帘子往外看,一个高大魁梧的老外,一手牵着立起来近人高的黑色罗威纳犬,一手叉着腰,耀武扬威地站在擂台中央,傲慢地用英语问:“Anybody else?”
“他娘的!他说的什么话?咱又听不懂!”人群里有人高喊。
苏七棠血气上涌,挣扎着起身要下去。
芳姑拦不住,只好搀扶着她下了车。
擂台上,一个戴着黑色瓜皮帽,身穿棕褐色棉袍的中年男子上前好声劝道:“洋大人!您若是因为输了比赛不服气,咱们可以破例让您再上一次擂台,对手随着您挑,可是这狗……”
洋人估计也听不懂中国话,故意松了手里的狗绳。恶狗疯了一样,朝着瓜皮帽扑上去就是一口,顿时他的手腕上见了血。
洋人仰着下巴,用轻蔑的语气说道:“I’ll give 50 Yuan to anyone who can beat my dog!”
“说得他妈什么鸟语!这也太欺负人了!废什么话啊!我弄死你个畜生!”擂台下,一个小伙儿脱下棉衣手撑台子轻身一跃便上了擂台。
苏七棠挤进人群,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拦住他。
擂台上的罗威纳犬凶狠地盯着来人,呲着锋利的尖牙,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鸣声。
洋人讥笑了一声,嘴里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手上松了狗绳。罗威纳直冲上去,前肢扑在小伙儿的肩上,小伙儿瞬间被扑倒在地,罗威纳张开流着唾液的大嘴奔着小伙儿的脖子就要咬上去……
“Stop!”
苏七棠大喊出声的同时,擂台下飞来一颗石子,正打在罗威纳的脑袋上,狗脑袋一歪,惨叫着跑回洋人的身后,没了刚刚嚣张的气焰。
“冯馆长!冯馆长来了!”人群中有人高喊,大家都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苏七棠转身看去,不禁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