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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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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雨水顺着屋檐滑落聚成水滴,一滴一滴有节奏的打在青石台阶上。
院子里骤然吹起一阵秋风,原本就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黄叶彻底掉落。
丝丝寒意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江楚玉翻个身裹紧了被子。
入秋了,她想。也不知是自古逢秋悲寂寥,还是现下处境的确使人困扰,一直都很好梦的她今夜失眠了。
江楚玉的忧心事,是自己的婚事。
这个年代,女孩子十五六岁嫁人,十七八岁生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江楚玉如今十八岁了,已经是亲戚邻居们心中的老丫头,若是她再不把自己嫁出去,往后她就成了一些人的饭后谈资。
父亲江怀仁好面子,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这几个月来,他一直不停地在镇上搜罗一些还未婚娶的青年男儿,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一个符合他心意的。
江楚玉心里清楚,不是镇上没有好儿郎,而是父亲的要求实在苛刻。
江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这么多年下来也积累了不少家产,算得上是当地的有钱人家,然而士农工商,商人再有钱也是末位,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清贫秀才有体面。好面子的江怀仁做梦都想和读书人搭上关系。
可惜江家无嫡子,只一个姨娘生的庶子,江怀仁没少在这个庶子身上花心思,各路高师一个一个往家里请,奈何这庶子天生不是学习的料,走不了科举的路。
饶是如此,江怀仁还是不死心。既然儿子走不了科举的路,那让女儿嫁一个读书人也是好的。
镇上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便将目光投向周围的村子里。不过几日,还真让江怀仁找到了心仪的人选。江楚玉还记得那天父亲兴冲冲与她说明此事时的模样。
过了今夜,江楚玉就要去醉乡居与那人相看。
“唉——”,江楚玉想到这里长叹一口气。
其实江楚玉的婚事本不会拖到这么晚。她家境优渥,长相也是上乘,自从及笄礼成之后,前来江家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
但每当江怀仁寻问江楚玉意见时,她都会找各种理由一一拒绝。因为她根本不想嫁人。而江怀仁又刚好也一直怀揣着攀上读书人的梦,所以半推半就,表面上他是照顾女儿心意,实则有自己的小打算罢了。
可事到如今,这婚事是怎么也不可能再拖下去了。若是再拖下去,将来街坊邻居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江怀仁更不可能容许她这样丢他的脸,江楚玉不是圣人,她没办法做到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而只顺着自己。
思及此,夜色的浓稠与初秋的寒意更加笼罩心头。
此夜终是难眠。
咻呼间,暮色褪去,转眼已至清晨。雨仍然没有停歇,稀稀拉拉下着。
江楚玉被丫鬟叫醒时,正是她睡得最深的时候。昨夜失眠,快到天明时她才入睡,现下疲惫地睁开双眼,又想到即将要面对的麻烦事,江楚玉真是想打人的心都有了。
“书月,你来帮我洗漱梳妆吧。”江楚玉忍下心中的不爽,轻声唤道。她纵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今日的相看也是躲不过去的。
洗漱完之后,书月拿来几件新做的衣裳,都是上好的面料,时兴的款式。
“小姐,你看今天穿哪一件好呢。”
江楚玉扫了几眼,没什么挑选的兴致,“你替我选一件吧。”
书月拿着衣服在原地愣了一会,随后走到江楚玉身边劝她,“小姐,乐观一些嘛。老爷的眼光想必是不会差的,说不定今天相看的公子是个顶顶好的人呢,未来也能与小姐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江楚玉听罢,放下手中的茶盏笑起来,“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大抵是只存在于话本里的。人心善变,哪有什么爱情是一尘不变的,我也不求这些,我只愿找个老实、踏实的人,安稳过一辈子。”
既然婚事逃不掉,江楚玉就退而求其次,她的婚姻不要鸡飞狗跳,只求平平淡淡即可。
“时候不早了,就选这件翠绿色的衣裳吧。”江楚玉喜欢绿色,希望绿色能给她带来好运。
换好衣裳,梳完妆,江楚玉前去正院。
院子里江怀仁和母亲闻如钦正在吃早饭,这样的场景在江府里是极为罕见的。早在江楚玉几岁大的时候,江怀仁就纳了他一直宠到现在的芳姨娘进门,闻如钦为此闹了好久,更惹得江怀仁厌烦。
此后,江怀仁几乎不怎么进正院,要么睡在书房,要么睡在几个姨娘屋里。闻如钦闹着闹着也就死心了,她不再与那些莺莺燕燕争丈夫,开始一心管家教女,但仍没有得到丈夫的一个正眼。
江怀仁瞧不起闻如钦,江楚玉从小就知道。
看见江楚玉来了,闻如钦立即放下筷子起身,“快来快来,玉儿早饭吃饱没,没吃饱就在娘这里再吃些。”
“娘,不——”用了,话未说完,就被江怀仁打断,他双目含怒瞪向自己的妻子,话里带着训斥,“她马上要出去与人相看,你在这里要她吃饭,误了时辰怎么办,你什么脑子!”
闻如钦被当头训斥一顿,耷拉着眉眼坐下,不再言语。
江楚玉害怕母亲继续被骂,连忙道:“爹,女儿就要出门了,前来知会您一声。”
江怀仁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嗯,好。”江怀仁虽说不喜欢闻如钦,但她生的这个女儿还是蛮讨人喜爱的,从小乖顺孝顺,又生得玉雪可爱。谁见了不夸一句江家最会教养女儿。
“你这次去相看,千万要记住一点,一定要表现出知书达理的样子,读书人都看重这些。”江怀仁沉吟着思索了一会,最后交待道:“这次机会千万把握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江楚玉点头,“我明白的,爹。”
“好,你去吧。回来的路上还可以买些零嘴吃吃。”江怀仁挥挥手,示意女儿走吧。
江楚玉微微屈膝退下,随即戴上帷帽,坐上马车就准备前去醉乡居。
书月是江楚玉的贴身丫鬟,自然也是跟着一块去。她坐在江楚玉身旁,看着小姐神色淡淡的脸,忍不住开口。
“小姐,一般人家相看,也是男方来女方家中,然后女方隔一个屏风模糊看几眼的。咱们虽比不得官家女子礼仪严苛,但怎么也不至于二人独自相会啊。”她先前就听说了外出相看这是那位公子提出的,没想到江怀仁竟然还应允了。
女子婚前独自与男子相会是大忌,若是被人发现传了出去,江楚玉就会名声尽毁,日后再也嫁不出去。
江楚玉又何尝不对这点感到不满,但说到底,她是没有任何选择权的,江怀仁既然应允了,那她便只有不得不去的份。
与其去纠结那些别无选择的事情,还不如想点让自己开心的,江楚玉拉住书月的手,微微笑道:“我听说醉乡居最近新推出了一款点心,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待会相看结束了,咱们就去买些回来尝尝。”
“好呀好呀!”书月激动起来,原本的担忧都一扫而空。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书月自小和江楚玉一同长大,“好吃”的性子也和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于是书月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只是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她嘴角的笑容就凝固了。
江楚玉主仆二人下了马车,立即有小二热情地围过来。
“两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小二见江楚玉穿着不俗,问道:“二位是订个雅厢,还是......”
“不用,我们来找人。”
江怀仁告诉过江楚玉,今日那位沈长生公子,身着一套灰色衣裳,面色如玉,唇红齿白,在人群中定能一眼认出来。
可江楚玉环视周围一圈,除了一个正在擦桌子的小二比较符合这个标准之外,再没有找到第二个目标人选。
那位沈公子是读书人,断然不可能是店小二,所以江楚玉的目光直接略过他。
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一旁的店小二说:“小姐认识的人定是有名有姓的,不妨告诉小的那人名讳,说不定小的知道呢。”
江楚玉想想觉得也对,便告诉小二:“那位公子姓沈,名长生。”
听罢,小二当即如被雷劈了似的,睁大双眼呆愣在原地,缓过神来又觉得是自己耳朵听错了,正要再仔细寻问,身后传来声响。
“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江楚玉三人闻声看去,这一看,皆是犹如被人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眼前这位沈公子,江怀仁口中的读书人,正是方才擦桌子的那个店小二!
先前引江楚玉二人进来的店小二见状讪讪离去,剩下江楚玉二人与沈长生面面相觑。
书月气得当场就要拉着江楚玉离开,“老爷怎地找个店小二来配小姐!”
江楚玉拍拍她的脸安抚道:“别急,兴许有误会。”她又扭头看向沈长生,“沈公子,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
沈长生从一开始脸上就没有什么表情,现在也是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他抬手示意自己手中的抹布,“我洗完抹布就来,你找个地方先坐下吧。”说完他转身就走了,丝毫没有给江楚玉回应的机会。
江楚玉找了一个角落的地方坐下,现在不是饭点,人本就不多,这里更是安静,方便接下来的谈话。
书月在距离江楚玉不远的地方坐下,她心里仍然气呼呼的,她与江楚玉虽说是主仆,但自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江怀仁对江楚玉的漠视,江楚玉在家中的委曲求全,她都看在眼里,也因此比谁都希望江楚玉能嫁得一个好郎君。
可刚刚那个沈长生,衣服上遍布补丁、在酒楼里当店小二不说,态度还那样冷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好郎君呢!
比起书月的愤怒,江楚玉要平静许多。既然婚事无法避免,那么找个品行端正好了,有些小毛病无伤大雅,这些江楚玉都能忍,只要最基本的人品过得去,两人搭伙能把日子过下去就行。
所以在江楚玉的标准里,家中是否有钱,都不重要。
没钱的话就花她的钱,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钱,这样在夫家话语权还能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