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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孕孽胎 ...

  •   19.

      天愈发暖和,偶有南下的寒潮携来几场落寒,冻得影子怕我受寒成日拎着件大袄,瞧准了就往我身上套。

      我嫌影子一改往昔任暗卫职的寡言阴鸷而愈发婆妈多事,刻刻躲着,将他没处使的多心归咎于他的闲暇。等我出山拐个女孩由他养,闹得他夜间不安生百日不安心。

      身边不知是哪个不幸的崽子被人拿住把柄做了眼线跟皇帝透了我病情加重的消息,老太监带一队随从携一道火燎的诏令入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衷肠,拽抓我的衣一声更甚一声哀的喊我丞相。被弄得烦了我接过明黄的卷布,既不得违抗圣命便认了皇帝胡诌的缘由顺理成章地入了宫。

      虽日夜被关在銮寝内,大门不许出二门不准迈,准许随身跟着的只有保我平安的影子,他倒也懂得慈悲准我的熟人时不时的进宫探望,衣食贡应处处细致不舍得亏待我。

      皇帝晓得我不惯生人在近旁照看故而少安排宫人伺候我,我常茕茕独身青天阅书诵经,晴日携众宫中小院嬉戏,落雨则静坐檐下望飞檐泄水,鸟儿湿毛进窗躲老天爷的泪。

      赏园中无人修整的草木花珍腰肢野长,听鸟啼虫鸣哀声诉情,阴云布天我寝内点墨铺纸作画。绘的常为皇帝的像,不等画完全总刻意缺几笔作恶一番,往他面上点两颗小痣,朝他腮边加些刺手胡渣,空白处狂草批他昏君荒诞无徳无能,自得他辨认不出。

      因病我食欲不佳又犯嗜睡,他禁足的罚我不甚放在心上。自在闲适的怡然模样教欲看我笑话的人很是不痛快。

      偶尔皇帝逢喜事宽心,肯放我出寑殿散心,我不跟他推说客套丢他一人黑脸朝对挂满墙的丑态画像。

      食欲越发的差,心悸、盗汗等本就有的老毛病愈演愈烈,我没心没肺的笑乐也隐约晓得这孱弱身子出了什岔子。

      应我所求在东尤的郎中不在身侧,宫里那些个所谓御医虽有些本事仍乏术无措,只敢偷偷同我讲趁早准备的难听话。

      那日日头不毒,我由影子伴随行至园囿逛晃两圈,花草蓊郁间清池畔人影婆娑,走近瞧见一年轻女子正捕蝶,而与她同行的少女则静坐于石凳,眼眸含笑地望女子扑上扑下捉住翅蝶朝她炫耀。

      我认出石凳上的那人,是挽兰。入宫后我曾嘱影子多回山里老宅看看,影子第一趟就告知我挽兰的离开。

      挽兰转头亦认出我,她不紧不慢地起身,扯过一旁正兴头上的女子,耳语一番齐齐向我行了礼。故人相见没了往日的熟稔,挽兰低头默不作声。倒是未见过的陌生女子口不遮拦,立即直起身站定道了一句:「见过国师。」

      听闻此与我绝不相称的称呼,我勾唇仔细打量挽兰身旁的女子。样貌虽谈不上绝色佳人却也有几分称道姿容,举止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的矫揉,眉眼颦颦间隐显两分巾帼的飒爽英气。

      挽兰拦身隔开我与那满眼求知欲的直爽女子,仍矮身垂首,行的倒是东尤的礼。

      「芷兰不懂事,还请您莫要怪罪。」挽兰的发间木簪仅以坏了样子的并蒂兰为缀。

      芷兰的名,我听影子念起过。

      「无碍,帝姬快请起。」我未反驳追究女子的莫名称呼,影子不许我碰触闲杂人,他立在我身后瞧着我没法扶起挽兰。忆起在这后宫的女人,除去前朝剩下的几位老太妃与一干不许入内寝的宫女侍从,近日唯有前来寻良婿的东尤帝姬。

      她听我唤她帝姬,不做辩驳地沉默应下,当是认了这东尤帝姬的身份。挽兰起身拉着身量纤长的东尤女子芷兰后退几步,似提防我身后的影子。

      早日在我屋头,二人同住一檐下,日日碰面虽也无话,可不见得如此生分。

      原先我早知晓挽兰真实身份不俗,看了影子查出的青荣大师的生平更是确凿。那自小颠沛的女娃恐是二十余年前东尤将灭时,国师拼死护下的一脉东尤皇族。与她相处一久,日夜见她屈尊降贵无怨的侍奉我起居饮食,我与影子等人生不出怪异来。

      心疼她苦命,府内也不缺她一个丫鬟,知其身世也想叫她换身衣裳,做个府内金贵的千金小姐,即便随我隐居山内也无需劳累,她偏不肯执意要守着亲侍我的衣食。

      皇帝亲自接我入宫时我同家里人别离未见到她,入宫草草安顿下才听影子道,曾见挽兰收拾行装待我出山之后独自一人偷溜出抄山小路,上了停候的车马往城外驶去,山下车旁守着一队兵马,领头的是被东尤视作罪不容诛的韩檀。

      许是东尤内里安定,挽兰身为东尤先皇之幼女,堂堂一国帝姬自该回国,承其两国联姻重任。虽自小养在寻常人家府里,想必当年国师意料到挽兰认祖归宗的一日,繁文缛节的表面功夫未有怠慢,招来东尤逃难来的嬷嬷一一按照东尤的习惯全教给了她。

      园囿与挽兰见过一面,我与她无话多聊,单单寒暄几句。攀谈间瞟见挽兰小指上的木环不见,再看名为芷兰的女子左手小指环绕一圈香木,我心生疑未多问,别过二位同影子回寝殿,因犯困解衣睡下。

      醒后经宫人通报知皇帝方才来过,见我睡着,守了我好会,天黑了才走。

      问了问影子时辰,算我已昏睡了大半日,肚饥馋食,召了些小食小口咽了些蛋花清粥,嗅见一丝若虚腥味又全数呕出。

      「你又作甚了。」执帕抹嘴,我问影子。

      影子手中的瓷勺搅凉碗里淡粥,老老实实地答:「杀了个人。」

      「来见先生前已净过身的,没想到还有味,是我疏忽了。」

      摆摆手,我无奈地捣住口鼻,砸在床榻上侧身阖眼。我无心问他到底杀了何人,唯忧不过是一点儿小毛病,竟连丁点血腥味都闻不得了。

      怎知,我已这般娇弱。孽胎入身的那刻,身衰是苟延残喘必付出的代价。

      郎中人未至信先临告其已查明当年秘事,现自邻国东尤快马赶回。小鹤送予的长信中所写字字句句我细看过,过往旧事众说纷纭孰真孰假我辨不清,事已至此不容我不信。

      待郎中归家,唤他前来瞧瞧我身子,趁机再细问。

      20.

      郎中一路风尘仆仆,我这头不慌,想着教郎中好好歇息修养几日,等郎中缓过劲改天再唤郎中来好生探看。哪知周嬷嬷进宫探望过我,周秉一同来的,臭小子在徐觉面前瞒不住话,一经转告郎中得知问询匆匆赶来。

      郎中替我切了脉,叠收白帕入药箱,铺纸执笔写下几味药,面上神色千变。

      我仰躺在榻上,影子见况替我加条薄锦。我偷瞥郎中面色心下早已有底子,故作不懂疑虑问似问非问:「怎了。」

      他不看我,续而展纸拿墨棒子写药方,疾书间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是又在我身上种下了蛊,孕成了孽胎。」我已然明了,不再推拒拉紧薄被,接过影子递来的红糖冲蛋囫囵吞下。这玩意补是大补,就是甜腻得慌,为防吐呕得一口咽下死死地咬牙闭口,「除了这孽障,我还能有几日好活。」

      「你人都瘦成一把骨头,能活几日?」郎中免了叹气,夺过我手里淌着余汤的碗,「你现下的身子不宜大补,饮食海清淡些好。」

      「身子补进急不得,循序渐进为上。」

      郎中迟疑片刻,蹙眉增补一句:「待你养好了身骨,这恶畜孽种自然安稳。」

      「你本不该再世,又有了这胎,这是坏了天胎天运,你若执意不肯,往后怕得日日凭药吊着命,也没几日好活。」

      「我本就是药人,尝不出苦味,多喝点药不碍事。」扬起眉眼言笑晏晏,我含口影子捧着的凉水漱口,洗净甜腻吐在盂里。

      「也孽胎与我,也无甚干系。」

      「他是为了给你续命,蛊也是,胎也罢,我们都想先生活着。」

      「活在这儿做什么,任你们摆布?」

      影子听此话有意上前解释,却恐惧我的凝视,怔愣间被郎中拦下。

      郎中不再多话,只双眉愈紧,他不知怪谁,我估计小头怪了皇帝,大头怨了自个。

      「我开了方子,教影子跑趟置办,药丸我亲自制好了让觉儿送来。」

      影子无需我吩咐,上前夺下黄纸,不看郎中一眼,退回我身侧。

      见郎中不急走,我斟酌几番问出口:「乱葬坟那会,你取走那母蛊不也是遂了我的意。」

      「先生忘了,我们被您算计,按先生计划好的,趁先生昏迷乱葬坟大乱,我已抱了蛊罐自焚在大火里了。」

      「本想着,既承了先生的惦念,那物什便是个祸患,一同毁了也好,未曾想竟被他抢了出来。」

      「而今先生腹中物,亦是。说来,若无那母蛊做胎胞,现下先生腹中孽胎是万万活不了的。」

      一旁缄默的影子握着药方的手几不可见的微颤几下。

      「我哪能都记得,」我无奈笑,掰开影子握紧的纸,抚平纸上褶皱,「可惜了,我以血髓养饲的续命蛊这般没了。」

      郎中也笑开,掩饰自个的不快,「母蛊既死,子蛊自然活不了。」

      「先生现在腹中怀着的,和那会儿的虽不是同一类,但效用都是一般。那时的蛊毒不过半成,不以药毒制压,凭先生的身子骨熬不到母蛊长成续命的一日,而今虽有蛊续胎活、胎延人命,如若不服些药,这孽胎也活不到出世。」

      「只怕拖累先生,一块去死。」

      「看来是他操之过急,反倒办了坏事。」我读纸上草药几两,装模作样地摸摸毫无动静的肚子。

      一次次的非真历程,我也知其中的肆无忌惮,既全程由人安排摆布,相似熟悉的故事桥段再来一回又有何不可。

      21.

      许久未见皇帝的面目,我渐忘了那厮缠绵的虚情,整日里吃喝玩睡乐得自在。皇帝似有所感我的无所谓,再时常拔腿往我殿里跑,一呆就是整日整夜,我睡足一睁眼就见他眼下一圈青紫。

      是怕我见不着他,还是怕见不着醒着的我,我不清楚。

      一来二去,他干脆迁地批折,御案搬到我宫里吃喝与我同地,夜里与我共寝。

      平日里不作声的料理前朝之事,怕惊扰我安眠,遣散了一众他带来的清扫奴仆,连磨墨倒水都得自个上阵,慢慢的实在瞧不出他是个帝皇家的。

      他有心照顾,望与我待在一处,虽不开口攀谈,却给我了自在清净,又遂他想时时见我的愿。我亦懒得同他多话,时常翻翻已读烂的书籍,困了便小睡一阵,天晚夜寒他自会抱我回寝添绒加被。

      除一日日渐消瘦的身子,日复一日的静默里,无甚事端。

      我同往日倚在软榻上,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盖了条纹竹叶的锦被,沐浴于雕窗外透入的光耀之下。

      他埋头于如山的奏折,捻笔点墨狂书,累倦了便茗口已凉的茶,痴痴地朝我望一眼,待我受不住地瞪他,他微眯眼莞尔一笑转头再战。

      啃食新贡进的酸甜梨子,味美多汁,平日里不常尝得到,我爱吃的紧。汁水流了满手,我眯眼徜徉于暖光之下,偏影子十分不合时宜的端了碗宫里御医按郎中方子开的苦药,猛地送到我面前。

      我看了,立即别过脸去跟个赖皮孩子样地道:「太苦,不喝。」

      「不成。」影子死脾气,非要将药喂我喝下,可又畏手畏脚地不敢灌,怕我呛着喘不过气。

      我与影子僵持不下,皇帝不知何时起身出殿,回来时手里多了盘晶莹剔透的琥珀蜜饯,轻轻安放在我的榻上。

      「把药喝了,再吃这个。」他挑一颗顶圆润的,凑近我的嘴角。

      「就不苦了。」

      耐不过二人一白一红的轮番攻势,我捏鼻子一口闷了药,把碗摔进影子怀里,侧头赶紧含下他指间拈的蜜饯,顾不上唇舌不经意触他指,惹他目光如炬、耳根薄红。

      细尝了一颗,口中的甜意丝丝如蜜,药苦味果真缓解不少。我舒了一口气,安心地笑出声赞道:「滋味不错。」

      「先生中意便好。」他温笑,指腹轻拭我唇畔糖渍,又添尝过。

      一番细品,他笑意更甚:「滋味的确不错。」

      玩笑般的称呼与暧昧我未放在心上,目睹的影子却浑身阴冷,透出的气险些冻坏人。

      是我忘了皇帝早已有正娶的皇后,还是我合州陈家所出的女儿,那年她出嫁时我还翻箱倒柜,着人为其嫁妆添置许多,也好不遭人冷眼。

      三宫六院我走走出出,冷宫我也吩咐影子仔细查探过,却从未见陈家皇后的影子,宫女远远见我就躲,连句相关传闻都不曾进我的耳朵。

      是惹了皇帝不高兴而被抹灭痕迹,还是皇帝压根未曾娶过这样一人。可环顾我所居的偌大寝宫,所置的器皿物件许多是我往常熟悉的,皆是我亲自从老库中搜罗出的古物做嫁妆的不错。

      他又喂我一颗蜜饯,我合唇不愿吃。他似猜出我疑虑,开口解释道:「我至始至终都只有过您一人,您要记得好好的活。」

      说着,宽大的掌覆上我蕴胎的小腹,「多活几载,陪陪我也好。郎中总说不到时候,何时才能到时候呢。」

      隔着薄衣料,我感受他掌心的炙热,以及他不要脸皮的功夫愈加深厚。

      他每多说一句,影子的面色便冷一分,看不清明的双目恶狠地盯着抚在我腹上的手,似欲将其扒皮抽筋折断剁碎。

      我顿觉不妙,连支影子出殿。影子怕我生厌,只得听从我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冷脸别扭地离开。

      「别乱讲。」重重拍他嘴,捏了下他侧脸。

      听着怪别扭。

      毫无惹人愠怒的自觉,他揉揉面颊肿红,笑得更为开怀,抚了抚我的颊面,甚至撩开我的裹衣俯身亲吻。

      「郎中若是所言不虚,此蛊能控生理,待先生身体好些,辛苦先生将这孽胎诞下,也是替我生了个白胖的孩儿。」

      「待他出生,便册为我朝的储君,欠先生的大婚,与孩儿的满月礼一同补上。」

      被他撩拨的难受,我白了他一眼未得闲空反驳他疯言疯语,拖着笨拙的身子躲不开他的亲近,只好捂着脸踹他一脚,打掉他不安分的手骂道:「色痞子,嘴里说的什么胡话。」

      「你可没那么得人心。」

      莫名的,他挑眉上榻,我挑衅地俯身咬住他的唇带下几滴血。谨记郎中所言孽胎缠身不宜劳累的医嘱,未进一步。交缠几番他将我搂在怀里,压下粗喘与我并排躺着,同枕而眠。

      「生下他吧,先生。」

      「生下这个孽胎,药毒尽消,你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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