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六》梦里烟花易冷

6、第 6 章

　　第十一章
　　宋醒其实有林目森的联系方式，一直都有。
　　大学时期，因为小组作业，成员间需要交流。宋醒和林目森交接自己负责的部分时，悄无声息加了林目森的微信。算以公谋私，宋醒为此高兴了很久。他小心翼翼地和林目森交流，自始至终只有几句，围绕实践报告的问题和处理办法。
　　然后大学几年，只有那几条消息。宋醒经常翻出来反复地看，早已倒背如流。
　　后来林目森出国留学，国内的账号全部停用。宋醒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学校的优秀毕业生毕业去向名单上找到了林目森出国后的联系方式。但他从来没有打去过电话。
　　林目森是他大洋彼岸的牵挂，是他遥遥相望的明月。他不会打扰，不会靠近。而一串背的滚瓜烂熟的号码是宋醒留下的唯一与之相关的连物品都不算的东西。
　　那是宋醒给自己留的余地，他手里还有一根找到林目森的丝线。
　　同时，林目森大学时期停用的微信账号成为了宋醒的树洞。因为永远不会有回复，所以宋醒什么都说。他分享自己生活中每一个重要节点，偶尔说自己心情很不好。更多时候，他每天会说晚安，或用键盘敲出对本人说不出口的那句“我喜欢你。”
　　那是宋醒沉默渺茫的暗恋露出的仅有的光亮。
　　现在，宋醒又拥有了林目森回国后的微信号，风筝的线在他手里被再次握紧。
　　但宋醒一次也没有联系过林目森。他已经很知足，一点打扰本人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林目森在往后清楚地知晓宋醒暗恋自己多年时才会那样疑惑。怎么会有宋醒这样于无声处喜欢一个人没有一点声响的人。林目森像站在岸上的人，可宋醒一直执着于捞水里的倒影。
　　宋醒到底喜欢的是林目森，还是一类“林目森”。
　　同学聚会结束后，生活开始如水般平静。除去裴闻几次骚扰外，宋醒的心情一直处于很平和的状态。
　　按部就班地上课、备课、做学术研究。期间，他第一次独当一面参加了一场大型民法学术界的研讨会。老教授们都说他完全继承了张教授的衣钵，将来大有可为。宋醒经受不住这样的夸奖，深知自己的心思远没有教授纯粹。
　　教授是真心热爱这条学术道路，而宋醒只是选择了一条最安静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十一月份，B市终于降了温。宋醒那些宽大的短袖T恤衫被彻底收拾进衣柜。
　　他换上长袖衬衫，衣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方，衣袖向上挽两节，露出清瘦白皙的手腕。衣摆扎进黑色长裤里，腰身的纤细再遮不住。教授很喜欢他这幅装扮，说这才成熟一点有大学老师的样子。多英俊的小伙子，打扮一下精神多了。但对他还有一点不满意，认为宋醒应该穿铮亮的皮鞋。这一点宋醒坚决不改，还穿自己的运动鞋，走路方便舒适。
　　宋醒并不知道自己在A大很有名。他不太关注学生里的事情，自然不知道一些无聊的论坛、表白墙、投票之类的东西。
　　他只是疑惑，自己的课为什么来的同学越来越多。原本能坐满，现在教室后排竟然有站着听课的同学。
　　后来，隐隐从下课有很多来问问题和要微信的女同学这个现象中明白点什么。
　　他上课第一天就给同学们留了自己的微信。不像别的老师很拒绝同学私下联系，宋醒觉得作为大学老师，传道受业是责任。如果课堂上有不理解的问题需要私下询问，他很乐意解答。原本是存着这样的心理，没想到日后倒会因此带来麻烦。
　　毕竟，问题不包括私人问题。近来，却有好几位女同学都借着问问题的幌子在微信上询问私人问题。宋醒知道界限，隐晦地拒绝回答。
　　更有一位女同学让宋醒头疼。女同学是宋醒民法课班上大一的学生，叫何婷。成绩很好，很漂亮活泼。但家庭出身不是很好，内在敏感。
　　课上很主动问宋醒问题，课下在微信上也会提问。宋醒记得她的名字，印象不错。
　　原本一切如旧，最近却屡次主动和宋醒分享自己的生活，一日凌晨更是给宋醒发了一段长文。她先讲述了自己家庭不太好的情况，之后说自己最近心理出了严重问题，最后很不理智地表达了对宋老师炙热的仰慕。
　　逻辑关系混乱，字里行间却满是青春人才有的感性和无畏。
　　宋醒头疼，他做老师的时间不长，遇到这样的问题非常棘手。他想把这件事告诉何婷的班主任和辅导员，毕竟心理问题不是小事。但何婷很明确地表示了不想其他人知晓。她告诉宋醒自己已经在吃药积极调整了。
　　宋醒谨慎地以一个完全老师的角度对何婷的问题给予了关心和开导，但对何婷的仰慕避而不谈不予任何回应。
　　原本事情到此为止，何婷后来也告诉宋醒自己的情绪很多。但没想到，大麻烦还在后面。
　　……
　　林目森近日的应酬很多，身处高位不得不应付日常工作以外的事务。
　　但他始终保持自己的原则，不接受在场者抽烟，不接受被灌酒，不去各种娱乐场所。
　　今日也不例外。
　　在酒店进行一场还算融洽的洽谈，合作公司的王总非要邀请在座高层一起去会所进行下一场活动，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林目森委婉拒绝，王总盛情邀请，他反复推脱。内心已经不甚高兴，但面上不能直接翻脸。最后各退一步，王总不强求，林目森提出亲自将他送到会所，也给足面子。
　　驱车前往B市高级鎏金会所的路上，王总和林目森同乘一辆车。谈私事，王总问林目森有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林目森说暂且没有，王总便热情地说年轻好，还能再玩好多年。
　　林目森懂他的意思，五十多岁的王总家里的夫人出了名的泼辣管的严，但并不妨碍他花名在外有多段风流韵事。
　　到了这样的高度，有几个枕边人好像都不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林目森笑笑但不语，只说王总年轻依旧，几句话夸的人心花怒放。王总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年轻创业的故事，林目森内心没有触动。耳边跌宕起伏的字字句句，他听着竟有些困。
　　果然是到了晚上十点，饶是精力再足的人也精神不济了。

　　第十二章
　　车在会所门口稳稳停下来，这些公司高层加老总都是常客，提前联系好的几个年轻姑娘服务态度周到，等王总一下车便一拥而上。
　　林目森和王总握手，说着最后的客套话，“王总，玩的开心。”
　　王总毫不顾忌地左拥右抱，“好好，你不一起真的可惜啊。”他还想再说什么，但美女在怀缠着他问话，王总便无法再脱身。他朝林目森摆手，挺着啤酒肚摇摇晃晃地往会所大门走近。
　　林目森的目光顺着王总看向会所。黑色沉重又神秘的外表装饰下是五光十色的光怪陆离。
　　但从外面看，难以想象内在是多么吵闹□□。
　　王总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中，一些白日的人性在夜晚被吞噬。林目森想起一句话“万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王总是，林建岳也是。
　　想起父亲，难免想起死去多年的母亲。林目森有片刻的失神。
　　直到黑色的大门里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行色匆匆，穿着潦草，身材瘦削单薄，和这里格格不入。
　　林目森的失神被打断，他很快认出那人是谁。
　　宋醒手里拿着手机，反复拨打着电话。但无人接听，他神色慌张，在门口焦急来回踱步。
　　林目森站在远处看了几分钟，一边猜想是什么事情能让宋醒在如此晚的时间出现在这样一个场所并如此慌乱，一边心里算着时间，宋醒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
　　司机和助理两人站在身后一言不发，只陪着老板在晚风中呆站在，无所事事。两人不时对望一眼，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时间大概过了十分钟，宋醒垂头丧气地放下手机。他蹲在会所门口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又思索了几分钟，他重新站起身，察觉到什么，目光终于投向前方。
　　和站在路灯下站的笔直头发微微凌乱的林目森径直对视。
　　会所招牌的灯映着冷白色的光，很刺眼。林目森眯着眼睛，面色平静，毫不避讳地和宋醒对望。
　　宋醒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他愣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往前迈出几步。直到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后，他加快脚步朝林目森走来。脑子因为装着其他没有解决的事，像浆糊，乱糟糟的。
　　宋醒一点一点靠近林目森，只看着，却不讲话。他知道林目森现在接任了家里的公司，会长久留在B市，但也没有想过会在偌大的城市偶然的夜晚再次相遇。
　　“好久不见。”林目森淡淡开口。
　　“好久不见。”宋醒顺着他小声重复了一遍。心里算了一下，也不是很久，32天而已。
　　“这么晚怎么在这儿？”林目森问。
　　宋醒不想提及自己的私事给林目森添麻烦，只简言道，“来这儿有点事。”
　　林目森没说话，挑了挑眉。宋醒当即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的假话。或者，有点轻蔑。毕竟大晚上来鎏金会所能有什么特别正当的事。
　　现在实在不是解释和叙旧的时候，宋醒顾不上林目森，含混道，“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再见。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林目森轻叹一口气，还是没有揭穿宋醒拙劣的谎言。“等等，我也要进去。一起吧。”
　　宋醒愣住，他真的被学生的事慌了神。在这里遇到林目森还能代表什么，像林目森这样的人来这种场所应该再正常不过。谈不上失望，坐在公司那样的位置肯定需要应酬。再者，林目森的私生活就算混乱，宋醒也不会追究和理会。只有他不亲眼所见，就永远可以麻痹自己。
　　“好的。”宋醒点头，硬着头皮。
　　林目森回头对面色紧张的助理小林和司机王啸轻描淡写道，“你们去车上等吧。”随即，跟上宋醒。
　　助理小林到底年纪小，林目森刚转身，他就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惊，用口型对王啸骂了一句脏话。大老板不是从来不进这种场所吗，今天竟然破例了！
　　林目森和宋醒并肩走着，宋醒心不在焉，上台阶都有点磕绊。林目森精准地伸手扶稳了他。
　　相反，林目森就沉稳很多。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要不然也不会由着内心一点好奇欲萌发就提出跟着宋醒一探究竟。他非要知道宋醒到底有什么急事，只是用另一种沉默着逼迫的不太坦荡的方式。
　　进入大门，林目森刚刚出示自己的电子身份证件，前台的工作人员就殷勤以待地询问是否需要找姑娘陪同，说鎏金会所什么样的女性都有。话未说完，林目森目光不善地冷冷拒绝了。
　　穿过一条灯光昏暗的走道，就到了一楼大厅。五色交辉的灯闪着，摇滚乐队唱着高昂的歌，数不清的人互相贴着挤着。总之，一片混乱。
　　宋醒觉得脑子都要被吵坏了，他先前已经在这里的边缘处待着找了很久，期间还被几个穿着暴露身材性感的女性上赶着要陪着喝酒。
　　何婷打电话显示关机，人也找不到。宋醒找过这里的前台，但要求根本不被理睬。他想去二楼及以上的包厢找人，但有保安拦着检查什么会所的VIP凭证，他哪里有，根本上不去。
　　“您要去哪？我们在这儿就分开吧！”宋醒提高音量。
　　“你说什么？”林目森高声问。
　　“我说，您去忙你的事吧，忙完早点回去。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宋醒靠近他一点，又重复一遍。
　　“好的。”林目森没有纠正他的称呼，点头道。
　　宋醒摆手说再见。也没管林目森要去哪去几楼，自己顾自往前走。他一边不停拨何婷的电话，一边艰难往人群里挤，目光扫过面前每一个张牙舞爪的面孔。
　　他其实很厌烦很害怕，但学生的安危在前，他考虑不了自身。
　　林目森站在原地，目光凝在宋醒的背影上。直到白色的背影融在一片混乱中，他收回目光，垂眸记了一下此时的时间：十点四十三分五十二秒。
　　林目森这样的人，即便站在角落，也永远引人瞩目。有男有女，络绎不绝地走过来。谄媚的笑容，糜乱的气味，妖娆的姿态，林目森克制地委婉拒绝，没有显示不悦。
　　十一点十二分三十四秒，林目森再次看到宋醒瘦弱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低垂着头，本来就丧气，现在，像蔫儿了再开不了的花。
　　到底是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