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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诉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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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世锦久久说不出话来。
坐在身边的人在说完后就一直维持着那个有些颓靡的姿势,握着杯子,指尖摩挲,双眼一动不动,只顾出神地望着桌面。
这段故事夏晓星讲得很慢,用很轻柔的语调,一句一句讲给他听的。
像讲什么童话故事一般。
可惜说的不是大家所熟悉的美好的童话,而是残酷冰冷的现实。
壁灯的光线并不亮,兀自发着幽幽暗光。
夏晓星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只露出了半张侧脸,漂亮的睫毛随着主人思绪缓慢地眨了一下又一下。
乔世锦望着如此落寞的他,心里堵得慌。
他没法想像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跟着奶奶生活了八年,本已走出痛失双亲的阴霾,却又冷不丁失去了最后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命专找苦命人。
悲苦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这是上天开的什么玩笑吗?
乔世锦满眼心疼,却因不善言辞,只能犹豫地抬手,轻轻落到了夏晓星的肩膀上,无声地拍了拍。
夏晓星回神,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哑,“这个故事不好听,是不是?抱歉,让你在睡前知道了。”
乔世锦摇了摇头,温声安抚道:“不,并没有。”
尽管他不善言辞,却也不可能傻到说出“好听”二字来。
他只望着夏晓星,失了先前那番羞赧,余下认真,“不舒服的事情是不能一直憋着的。只有说出来了,心里才会好受。痛苦也只有发泄了,才不会一直堵在心头。”
“你……是不是从没说过这件事?”
夏晓星无神地点了点头。
他又喝了口水,润了润唇,“奶奶走时太过突然,家里又人丁稀少,除了远房亲戚外几乎没人了。我那时又慌又乱……可不论我再怎么惊惧难过,也只能马上打起精神来安排一切。”
顿了顿,他继续道:“因为没人帮我。”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过去,遭到的推脱数不胜数。
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又是没几天就要高考的日子,好几个亲戚家的小孩都跟他是一个年纪,正忙着做最后冲刺。
本来就不是近亲,更不会来了。
“哪怕因为人少,事情并不繁琐,可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也没心思去考试了。”
夏晓星缓缓说着,“我写了申请,班主任帮我走了流程,我以休学的名义停了最后几天的课,延期下一年。”
“高考那几天,我已经做完了一切,送走了为数不多的亲戚。”
“同学、老师、领导,都有来看望我的,补助也拿了。但因为我生日就在六月初,事情办完时我已经成年了,很多法律流程都不用走。”
乔世锦静静听他说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覆在了他的背上,正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他一张脸上写满了心疼与不忍。
他们似乎与其他人形成了界限,室内的音乐声、鼓掌声以及各处的谈话声都传不到这个角落。
一个失神地诉说。
一个认真地倾听。
“很多人都来劝过我,安慰我要坚强,我也去做了心理疏导,吃了很多很多药。”
夏晓星说这话时很平淡,那么痛苦的一段日子就这样被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带过,“都没用。”
乔世锦心下一沉。
“我出去过很多次,天天没有目的地到处乱逛。”失了魂的人这般说着,“可不论我去哪里,周围到底有多热闹,我都感受不到。”
“我坐在湖边散心,眼睛看着别人钓鱼、散步、野餐,脑子里想的却是水底下有什么。”
这便是起过自尽的念头了。
意识到这点,乔世锦更紧张了,他生怕夏晓星现在还有这样的想法。
他紧紧盯着身侧人的那双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迫切地想看清他眼底的神情。
可夏晓星只是眼帘一合一掀,忽地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暖好玩的事情来,“我明明都走到湖边了,结果突然被人拉住,问我能不能帮他们拍张照。”
“那是几个看着没比我大几岁的年轻人,估计也是大学生。他们说是放暑假出来玩的,每个人都很快乐,也很热情。”
说着,夏晓星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几分温柔和笑意,“可能是年龄相近的陌生人带来的快乐更容易影响人吧。我给他们拍完照后,他们拉着我问了好多东西,又问我有没有空,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一群年轻人凑一块儿就是热热闹闹的,炽热明媚的夏天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原本浑浑噩噩的夏晓星也莫名被他们的氛围带动了,竟真的点了头,被他们拉进了队伍。
“我本来以为那就是个无心的举措,开朗的他们意外拯救了我的精神世界而已。”
夏晓星说到这,嘴角克制不住地轻轻上扬,“但结果不是。”
“我那天和他们玩了很久,一直到晚上分别时,他们和我说——”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碰到了什么事,但要相信世界上还有很多的美好在等你。你才多大,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希望你今天能快乐一点,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回忆那群年轻人的话时,夏晓星的嗓音不自觉地越放越温柔,脸上也挂着几分愉悦。
那段回忆显然是他的定心丸,也是曾经一把将落下悬崖的他拉上岸的力量。
同龄人最真挚的祝福,陌生人最暖心的关怀。
一点又一点的微小力量,促使夏晓星一步又一步向前,一直走到了今天。
“后来我经人介绍,来到了这个酒馆。一是为散心,二是为赚钱。这里的人都非常友善,很照顾我,哪怕去年是当暑假工,给我开的工资也不低。”
“去年八月底我要回省城读书时,他们还给我办了场聚会,好几个都偷偷塞红包给我。”
夏晓星越想越觉得有趣,“我说不要,他们就装生气,说不收以后就不欢迎我来这玩了。完事了又怕我多想,说这是给我的投资,说他们指着我以后带他们进高校转转,去更大的地方玩。”
“乐队里有个姐姐,女孩子心思更细,她觉得大家扯太远了,直接说让我考完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就请客,还点名说要吃大餐。”
讲到这里,夏晓星就已经是笑出声了。他一边讲一边笑,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虽然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也会难受一阵子,”夏晓星扭头看向了一直关注着自己的人,冲他安抚一笑,“但我也会努力生活,永不放弃。”
乔世锦心都颤了一番。
分明不是他经历这些,可他却由衷地庆幸曾经的夏晓星遇见了那一群年轻人。
他的情绪很明显,坐在他身边的已平复心情的人将一切收于眼底。
夏晓星心下疑惑,但并未仔细理会。
他只温声道:“好了,我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跟陌生人聊天,甚至讲得是我从未提过的……心事。”
他虽是这么说,可乔世锦却不大乐意,“酒馆那几个人不是都知道吗?我怎么就成第一个了?这事又怎么就成没提过的了?”
怎么有点像吃醋?
产生这种想法后,夏晓星都要把自己逗笑了。
情绪已经好起来的人脸上是收不回去的淡笑,他好脾气地解释着:“我没有主动和他们提过奶奶的事,我是被同学介绍到这来的,那都是我同学提前和他们讲的。我们就聊天时谈过几句,我也只是说家里没人什么的。其他的他们也没有问过。”
“他们不问,我就没说,毕竟一个人的情绪垃圾没必要带给其他人,多麻烦啊。至于酒吧里偶尔来找我聊天的客人……”
“我既不是成日丧着张脸,又刚好唱完歌,他们自然不会想到聊这些。嗯再说了,就算真问我,我也不一定会讲啊。”
夏晓星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乔世锦,调侃到:“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多问两句我就全说了。”
这无疑是一支很好的安抚剂。
也是一根扫得人心里痒痒的羽毛。
乔世锦被他那双笑吟吟的眼睛盯着,又听了这般话,心里的渴望是更加难耐了,那股子冲动几乎要穿透身体。
可他又有些不安,总有种自己冒犯了对方的感觉,“我不是故意打听……”
“我知道。”夏晓星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笑吟吟地安抚着,“我是真的自己想说给你听的。”
乔世锦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他内心还有一点点但源源不断地涌出的愉悦与满足。
好奇怪的感情。
乔世锦心念,面上却没显露半分,还配合着揶揄回去:“这么说来,我还挺荣幸的。”
夏晓星笑意更盛。
他身子一歪,又靠上了支在桌上的手臂,漂亮的眼睛里除了笑容便是打量与好奇。
长长短短地挂在项链上的宝石折射着光辉,合着主人的笑容,尽数映入看者的眼眸。
乔世锦一时晃了眼。
他只听到夏晓星说:“这都说了这么久了,还跟你倾诉了一遍,结果完事了才想起来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夏晓星这话倒是激起了乔世锦,他几乎是立即回应到:“我知道!”
“嗯?”夏晓星更意外了,好笑地看他,问到,“你知道?”
反应过来后的乔世锦一时不好意思开口,可对方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他只能挪开目光,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嗯、嗯……知道。去年,我跟他们问过。”
去年暑假最后的那段日子,他每晚都来这里,却没再见过心底的人。
八月的最后一天,坚持了许久的人终于上前,凭着独属于青年的那股赤诚与真挚,以及日日来的坚持,终于问到了想寻的人的名字。
他一遍又一遍的想着,也只悄悄地在心底默念,不敢逾矩。
“夏晓星。”
乔世锦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每个字似乎都在他心头发烫,“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分明不是第一次被夸名字好听,更不是第一次在酒吧被人搭讪,可不知道为什么,夏晓星这一回难得有些局促。
或许是他喊自己名字时的轻柔,或许是自己倾诉时对方满眼的关切。
夏晓星也心头一热,笑了笑,“谢谢。那你呢?”
“乔世锦。”被问的人答着,还特别认真地介绍了一下,“是乔木的乔,世界的世,锦玉的锦。”
讲得很郑重,像是在对一个很重要的人介绍自己。
这种久违的感觉令夏晓星一愣。
许久没体会过被人郑重对待的感觉了,除了怔愣,他还有点不自在。
可乔世锦眼底的情意很真诚,真诚到叫他觉得暖心。
“好,我记住了。”
夏晓星笑着应到。
他又瞥了眼时间,才刚过十二点。
这个点离真的犯困还有很久,而乔世锦又似乎真的没有急着回家的样子。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他也有心多聊一会儿。
于是眼见着一个话题结束了,夏晓星便顺着提到:“既然我的故事已经说给你听了,那你有没有什么故事可以告诉我呢?”
那乔世锦可太有了。
他巴不得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诉夏晓星,只为让他知道他们是一样的,好离得更近一些。
毕竟在第一次看见他时,乔世锦就觉得他那种感觉很熟悉——他们应该是有共同故事的人。
现下夏晓星问了,乔世锦便顺理成章地答了。
他招手要了杯龙舌兰日出,又为夏晓星点了自由古巴。
“也许我也要讲好久。”
入口的甜味浸满了唇齿,乔世锦放松下来,笑得很惬意。
夏晓星挑眉,“乐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