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自由 ...
-
在众人的掌声中，周围灯光再次变化，暗光亮堂了些。
好几双眼睛依然在往夏晓星这儿瞟，摆明是想等着他们聊完，跟着过来搭讪。
乔世锦随意扫了眼周围，带着股淡淡的莫名的宣誓主权的意味，同时向夏晓星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过往：“我也是南城人，但父母一直在外省工作。小学起我就被接了过去，很少回来。”
“不过从出生起到上小学前，我都是一个人在南城，跟着几个保姆。”
保姆？
夏晓星蹙眉，喝东西的动作一顿，随后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可能是谁家的少爷。
和一个少爷互倒苦水，乍一听还蛮有意思的。
夏晓星不动声色一笑，咽下了满是可乐感的酒水。
乔世锦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只自顾自道：“我跟他们也不亲近。从小都不在一块儿，过年也很少回来，我有父母没父母都一样。可他们偏偏在我已经熟悉了周围环境后，又自作主张地把我接走。”
“这也就算了。然而那时的我刚到一个陌生环境，又面对着一群陌生人，身边勉强算得上熟悉的只剩他们，按理说他们应该陪我适应下的。”
“可结果呢？”
乔世锦自问了一句，随即冷冷嘲笑一声，不知是在嘲讽十多年前的父母，还是在自嘲。
“结果他们依然是直接把我丢给了保姆，还是群新保姆。明明我在南城过得好好的，是他们非要把我带走的，可他们却还是对我不闻不问，冷漠得像家里根本没有孩子一样。”
“那会儿我才几岁啊，他们又是强迫我换环境，又是对我不理不睬的，觉得把我丢给保姆就万事大吉了。”
乔世锦举杯喝了一大口，酸甜感窜进他的口腔不过几秒，苦涩便争先恐后地涌出。
他觉得自己嘴巴里很苦，苦得心里都不舒服。
“他们甚至连把我从前已经习惯了的保姆一并带走都不愿意，明明好几个都主动说可以跟着过去继续照顾我……明明那时我都已经依赖她们到觉得她们才是我的亲人的程度了。”
乔世锦喃喃到，声音细弱蚊鸣，“可他们根本不管……也根本不在意……”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两人的小角落蓦地陷入一阵寂静。
夏晓星内心骇然，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他，很难想象到乔世锦的境遇。
他尝试着代入，却压根不行。
正如同先前他讲述自己的遭遇时，乔世锦没法想象他是如何一个人生活下来的——尽管乔世锦不被父母关照，但起码还有几个善良的保姆关照他。
夏晓星长长地叹出一口轻气，被如此冷心的事冻得难捱。
他一手握着杯子，一手如同方才的乔世锦一般，伸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背。
较轻的力道透过衣服传来，乔世锦的心随之一颤。
“那后来呢？”
夏晓星这么问着，希望能听到对方说，接下来的日子是一步步好起来的。
可他心里门清，这是极小概率事件。
果不其然，他听到乔世锦只是轻飘飘重复了一句“后来？”，便忽地嗤笑了一声。
夏晓星的一颗心，倏地沉入海底。
“后来，我如他们所愿，适应了那里的一切。听他们偶尔给我的安排，按他们所说的生活，不吵不闹，做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他们说学什么我就学什么，从兴趣班到专业，都是他们选的。我唯一能够反抗的，也就只是我的脑子真没那么好使，考不上他们要的顶尖大学，只能险上他们接受范围里的一所。”
乔世锦对这些毫不在意，仿佛这不是他的人生一般。
不过他撒谎了一点。
他不是脑子不好使，而是他没有真的那么努力学习。好多次面上的刻苦读书样，都是他伪装的。
夏晓星还没有完全脱离学生时代，自然看得出来。
他默契地没有拆穿这一点，而是再次拍拍对方的肩。
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不过是沉默了片刻，乔世锦复又说到：“我去了外省后，只有最开始几年的暑假能回来。那时我不停地闹，他们又没功夫跟我扯，只能同意我回来过暑假。”
“当然，也是我一个人回来的，还有几个保姆陪同。我巴不得这样，可以远离他们。”
“然而，呵……我以为我短暂地逃离了他们，以为自己能短暂地回到熟悉的地方，呼吸自由的空气。可现实与我所想的大相径庭。”
青年的那双眸子泛着粼粼水光，像清晨雾蒙蒙的大海。
乔世锦满心苦涩，这么多年的压抑情绪在此刻尽数涌出，随着跳动的心脏，顺着流动的血液游走到四肢百骸。
“他们都是监视器。”
乔世锦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每个人都是。每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我一直活在他们的监视下……”
这些轻得不能再轻的话，震得夏晓星头皮发麻。
连为数不多的陪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是束缚自己的存在，所有的动作都暴露在别人面前，受到禁锢。
这该有多压抑？
夏晓星实在忍不住，“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监视自己的孩子，这也太可怕了。”
谁知，乔世锦只是淡淡地纠正道：“不是监视，是禁锢。”
监视只是看着而已。
禁锢是不仅盯着你，还要限制你。
夏晓星心底一阵一阵发怵。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乔世锦就仿佛猜到了一般，主动答到：“他们想培养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想洗去从前所有在他们眼里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他们说自己小时候家里条件不怎么样，因为穷受过多少白眼。他们拼命往上爬，眼见着开了公司，事业蒸蒸日上，便想彻底跨越阶级。”
“就因为他们想摒弃过往，想铲除和从前的所有联系，所以连带着我也必须这样。”
玻璃杯中，橙红的酒水在灯光下泛着光，乔世锦苦笑着慢慢搅动吸管，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一口。
“我只能偷偷溜去看以前的朋友，还有一个曾经特别照顾我的老师。但两个月的暑假，我能溜出去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还要用上数不清的借口，闹个三番五次。”
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段压抑难捱的时光，缓缓扬起下巴，长长地吐出口气，声音都在发颤。
“只有三年，也就是三个暑假，我就再也不被允许回来了。”
“除了三年前我中考完的那次，我趁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管我时，偷偷溜回来了。”
夏晓星撑着脑袋，温和地望着他，等着这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有苦说不出的同龄人宣泄。
“很可惜，时隔太多年了，我回来时基本找不到以前的玩伴了。我尝试去找那个老师，却得知她早已去了别的城市，我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
乔世锦的声音似乎哽咽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他抽了抽鼻子，垂下眼帘，“我没待多久就被迫回去了，然后一直等到了去年夏天。我运气不错，考上了南大，如愿回到了这里。”
夏晓星自然也能看出来这是他特意计划的。
因此，他只问到：“你的父母怎么同意你报这里的？”
“他们规划的一堆大学里，我那分数只够得上最后几所。他们倒是把那些全给我报上了，都用不着我操心。最后不出所料，压着线进了，还是他们最理想的专业。”
乔世锦计划得简直完美。
“尽管是要回来，可毕竟只是念书嘛，又是他们要的专业，所以去年他们也就把我骂了几顿，再把我扣到八月中旬，就放我走了。”
他说这话时，终于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朝气，像中学时的叛逆少年一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反正他们也不能永远扣着不让我去嘛。何况上了大学，他们就更管不着我了。”
“他们要面子，又指着我以后回去接手公司，必须得放手的。”
夏晓星被他的语气带着也笑了起来。
他长得本来就好看，打扮过后更是吸引人。
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暖光下笑弯了，而主人全身上下都有股懒洋洋的劲头，眼底的温柔与暖意快要溢出来了。
乔世锦静静地望着眼前人，忽视了所有嘈杂的声音，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面前的人弯了弯嘴角，带着真诚的祝福笑道：“恭喜你，从此自由。”
他是实打实祝福他的。
乔世锦会心一笑，只觉得倾吐出深藏许久的心事后，十分舒坦畅快。
先他一步讲完的夏晓星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很开心能听到这些，今晚一定会有个好梦的。”
夏晓星笑到，同时举起了玻璃杯，朝乔世锦伸去，“庆祝你已经拥有了美好的未来。”
他的笑容很暖很灿烂，一如冬日的暖阳，能够驱散所有的冷意，带着温暖拥抱冰冷的人。
乔世锦的大脑还没反应完，手就已经伸过去了。
两只杯子轻碰，细小又清脆的玻璃声响在两位年轻人之间。
他们都是拥有难以言说的不太美妙的故事的人，却因缘分在今晚相遇，双双倾诉，释放了独自承受已久的压力。
两个人都很独立，也很相似。
然而不同的是，乔世锦已经走出了阴霾，正处于开满鲜花的大道中。
而夏晓星仍身处黑暗，还未迎来属于他的黎明。
“谢谢。”
乔世锦由衷地道谢，“也祝福你。”
夏晓星笑着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又把杯子往远处推了推。
“乌云散去，好运传递。”
那一双眼睛里满是信心，是独属于青春的意气风发。
夏晓星眼底亮晶晶的，无一不彰显着他的积极与不服输的勇气。
“我会的。”
他说着，不知道是回答乔世锦，还是向自己保证。
乔世锦在他这双眸子里险些失神。
只听了他的话，他轻声应了句：“嗯，你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自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