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吃饭了吗？》Coracias

10、疾苦

　　受伤以后，哪怕何麦多次强调自己并无大碍，赵武却依旧是在家中待了三日。

　　期间只要何麦略微有下床的意图，便会瞧见此人飞速的走到她身旁道：“公主有何需要，我帮你取来就好，切莫乱动。”

　　可惜何麦虽平日里懒惰，却不是一个躺得住的性子，万般刺挠下，终于逮着赵武不在院中的时候，哧溜一下便从床上跳跃起来，偷偷摸摸的打开房门透气。

　　屋外正下着雪，地上有下人们的打扫，雪层算不上很厚。

　　穿着粗糙布衣，奴婢打扮的辣椒跪在雪白中，两柄小匕首已经别回了自己的头上，白皙的手露在外头，已经被冻的血红，背依旧挺直，不过瞧着些许悲伤。

　　何麦看见人先是被下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急忙小跑到人的身边，架着辣椒的小臂试图将人扶起来。只是此人犟起来比玉米还要不听劝，纹丝不动，只是微红着眼眶看向何麦。

　　何麦无法，只好在她的身旁蹲下，轻声道：“哎呀，羞不羞呀，怎么还哭了呢。”

　　辣椒道：“公主，你不该替我挡下的。”

　　何麦试图讲道理：“那难道你就理所应当替我挡刀吗？”

　　辣椒道：“可是本来就是我在跟他打。”

　　“可是他本来是要来抓我的呀。”觉着定是有一番长时间的口舌之争，于是何麦将地上的雪挥手抹去，坐在地上，看着辣椒的眼睛道：“在生命之上人人平等的，既然我也算是对你有挡刀的恩情，能否要求你先起来呢？”

　　辣椒不应，何麦也不着急，将身上的衣物拢起来，等了一会才听身旁的人道：“公主和我的救命恩人真像，不过她好似已经忘记我了。”

　　何麦边听边思索着如何回答，却等辣椒话音一落，赵武略带着着急的声音传来：“公主！你怎么下床来了，下来走动就算了，怎么还坐在地上，院中冻人的很，快进去吧！”

　　何麦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撑着赵武递过来的手，站了起来，扯下了披着的外袍，盖在辣椒的肩膀上，匆忙假装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再不起来我可是要生气的。"而后在赵武变得难看的脸上中，跑回到了屋内。

　　赵武紧随其后，顺道关上屋子的门，满是责怪的欲说些什么，却被何麦先一步堵住了话，“你知道辣椒在屋外跪着，怎么不来告诉我，这天冷的，万一冻出个好歹怎么办。”

　　赵武急忙解释道：“我早上劝过她，那时你还在睡梦之中，后来不小心就给忘记了。”

　　“嗯嗯。”何麦装作十分勉强的样子，道：“我方才好像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你能否帮我上上药？”

　　有这种需求怎么会拒绝，他着急的催促何麦回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的扯开了肩膀上的衣物，取过一直放在床头的药瓶，道：“你如果疼了，记得与我说。”

　　赵武的神情满是紧张，不由得让人回想起三人遇刺的那天，何麦心中一动，抬手试图抚摸皱着的眉眼。

　　不料想，一抬起手，季谢花的声音就打破了屋中正酝酿着上升的暧昧。

　　“我的小麦感觉如何了。”还未见其人，声音倒先是从门缝中传了进来。

　　何麦收回手别过头，见赵武收拾完溢出些许鲜血的伤口，整理好了衣裳以后，才站起给季谢花开了门。

　　她提着一个饭盒，进屋以后，完全忽视了自家儿子，将饭菜放在桌上，驱赶人道：“你爹找你有事呢，这里没你的事，快滚吧。”

　　赵武不肯移动，不过反抗无效，杵在原地几秒以后，被不耐烦的季谢花一下推出了房门。

　　何麦拿着没受伤的手，慢吞吞的边吃边道：“左将军找赵武是因为我的事情吗？你能不能仔细跟我说说，粮食到底短缺成了什么样？”

　　季谢花深深看了她一眼，平日里总是不正经的神色消失的干净，放在桌上的手虚握成拳，像是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

　　她道：“你是魂穿到了二公主身上吧，我跟你不同，我是身穿。若是将我来到这的地点当做我的出生地，那我的故乡则是那三国交界的混乱城市。”

　　不明白其中有什么关联，但总觉得季谢花接下来的故事会解开她的疑问，于是何麦点点头应和，道：“那你是怎么和左将军相识，又来到皇城的呢？”

　　季谢花道：“那时，那座城市并未划分到哪一国家之下，诏国也还没成立，赵炳跟着你如今的父皇欲夺此城，在城门口看见了已经饿得走不动路的我。”

　　“他给了我一个硬的要死的面饼，我问他能不能让我跟着他混，然后就一直罩着我到了现在。”

　　季谢花的神色略带苦涩，却又满是感激，道：“幸好遇见了。”

　　何麦慢慢咀嚼着口中的米粒，一字不落的听着季谢花的话，后来才总算是明白为何萧国如此胆大，派十几人深入敌国皇城之中。

　　原来，那季谢花出现的地方叫做许樊，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小城。

　　季谢花来到这里，也是在一个雪花纷飞的冬季，她穿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棉衣棉裤，脸上布着笑，信心满满的询问别人，“这里是何处？能否请我吃一顿饭。”

　　她以为请别人吃一顿饭，是一件很顺手的事情，何况她向所有人都保证了，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十倍报还。

　　可是在城中游荡了近两天，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哪怕给出一口饭菜。

　　她不由得产生怒气，心道：“小气不死你们，一口饭都不给。”

　　不敢她倒是开朗，哪怕饿了两天，依旧认为天无绝人之路，在大街上找了个太阳照的着的地方，席地坐下当乞丐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过于乐观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在大街上又饿了一天以后，有一做官员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在季谢花面前蹲下，拿着手中的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使她与其对视，而后嗤笑一声，对着身后的奴仆道：“女子与小孩关起来，男子抓走做事。”

　　奴仆的速度很快，约莫是已经做了不下百遍。半炷香的时间之内，已经将季谢花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乞丐绑在一起。

　　乞丐们没有过多的挣扎，只是小一点的孩子约莫感受到了不好的事，一直小声的抽泣着。

　　官员没有太过关注身后的事情，看着季谢花的眼睛对她道：“好俊美的女子。”

　　季谢花心花怒放的接下这一口赞美，道：“你给一点钱吗？来一点吃的也可以。”

　　听到此处，何麦忍不住插嘴道：“你这已经不是乐观的程度了，你以前没被拐去割肾我是不怎么信的。”

　　季谢花翻了一个白眼，骂道：“你别打断我。”随后走到房中的小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继续回忆先前的事情。

　　那个官员听着季谢花的话，眼神虽仍旧冷漠，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道：“这里好吃的东西可太少了，你要不要随我们一道南下？”

　　她来此无依无靠，也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超过三句话，不知为何，一时间竟然认真思考起来，竟以为这是一位想与她相交的好心人。于是点点头答应，然后问道：“那你抓这些乞丐是做什么呢？”

　　官员道：“皇城建宫需要人手，他们当乞丐亦是无用，不若去那帮忙，还能吃得上几顿饭。”

　　季谢花点点头，还想询问，为什么要绑着他们？却忽感一阵晕眩，竟直直昏了过去。

　　一直到眼前彻底黑下来的几秒，她还依旧仍未自己是因为三天没吃饭饿晕的。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那个官员的马车之上。官员见季谢花醒过来，对着她笑了笑，温声道：“醒过来了？吃点东西不？”

　　说道此处，季谢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哪怕时隔多年，再次回忆，依旧令人胆战心惊。

　　她目视着前方的虚空处，对何麦说道：“他递给我一块肉饼和一碗鲜红的液体。”

　　哪怕临近被饿死的边缘，季谢花几乎在一瞬间感受到，若是吃了眼前的东西，自己必然会死在此处。她终于感受到了害怕，却又不敢直截表现出来，颤抖着手拿过了那碗血红凑近闻了闻——一股微微的腥甜味。

　　差点失手将手中的碗打碎，又听官员在身后低语：“不是饿吗？怎么不吃？”

　　季谢花哪还敢回话，以为今日必死无疑，瞬间潸然泪下。

　　不过苍天有眼，这支队伍出城不到五里，竟然被萧国的一位将军拦下。季谢花三日没吃过东西，按理来说应但是没有一点气力，但约莫求生意志过于强烈，竟然趁乱逃到了周边的深林之中。

　　在林子中不认路，又几乎饿到昏厥，季谢花本想着依靠别人坟墓前的祭品来解一时之需，可惜找了好久只找到了几块烂掉的果子。

　　无奈之下，只好以树林中的草本与树叶为食，又在夜幕以前找到一山洞，还真叫她又活了十来天，挣扎着回到了城门口，遇见了赵炳。

　　其实从前听说过战乱时期易子而食的现象，但是此时听闻身边人现身说法，何麦还是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伤。

　　她看着季谢花的眼睛微微泛红，被季谢花瞧见，连忙道：“这是干什么呢，我都还没哭呢。”

　　何麦道：“不知道，可能是从未听说过粮食如此短缺的时候，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吧。”

　　季谢花安慰道：“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等着某一天天下太平了，我相信这些个现象就会少些了。”

　　不是天下太平的问题，何麦在心里反驳着，是人与自然的一些矛盾。但未开口，季谢花便转移了话题，道：“行了，好好吃你的饭，别想着这么沉重的话题了。你前些天受了伤，明日若是无事，一同去城中的护国寺拜拜吧，可得去去你的霉运。”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在院子中也是被赵武看着瘫在床上，于是立刻点头应下。

　　却不想季谢花复道：“赵武不放心你，也要跟着一起。”

　　何麦微笑在心中骂道：话说一半的人就应该割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