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花开》顾晓屿

5、五｜手机

　　水一旦流深，就不会发出声音。人的感情一旦深厚，就会变得沉重。

　　人们常说，努力的人终将会幸运的。
　　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的内心却没了相像中的激动，没有想象中对着大山的怒喊，反而对即将到来的远行有一丝恐慌，对伴我长大的外婆有一些不舍，对自己选择那么远的大学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人，终究是个矛盾体。
　　那一天外婆开心的合不拢嘴，村里来了好多人，我们在院子里摆了好多酒菜，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外婆说这都是“村里”花钱组织的，毕竟我是这个村里为数不多走出这座大山的大学生。我挨桌给乡亲们敬酒，听着他们发自内心真挚的祝福，这里的人是质朴的，也是纯真的，我知道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替我高兴。
　　“娃，从小就懂事聪明，以后肯定还会有大出息”
　　“对，这娃从小就和别的瓜娃子不一样”
　　“人家的基因也好，哪像我们这些大字不识的老汉，毕竟是有知识的”
　　“阿婆真是养了个好孙子”
　　... ...
　　那顿饭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才陆陆续续的散去，剩下的只有王二叔和二婶还帮着外婆在收拾院子里的活。王二叔走到外婆面前，将一沓红包塞到外婆的手里说“婶子，这都是乡亲们的心意，你收下，娃上学虽然说不要学费，但是出门远行，身上还是要带些傍身钱的。”那一刻，外婆的手有些颤抖，我看到她有些浑浊的眼睛湿润了。
　　外婆一辈子都是要强的女人，年轻的时候老公意外去世，便一个人把母亲拉扯大，她从没有开口像别人求过施舍，可是她为了我，为了我读书不断地妥协，不断地低下头。我想此刻外婆的眼泪并不是委屈，而是骄傲的吧。
　　那一夜我又来到了村里的谷场，我枕着双臂躺在上面看着天上的星空，今天的月亮有些皎洁明亮，月光洒下反而看不到那么多的星星，但是我还是一眼找到了那颗星星“北极星”。
　　第二天外婆说要带我去小城里买部手机，她看到现在好多年轻人都在用手机而且很方便，我知道，外婆更希望的是通过手机随时都能联系到我。
　　搭着王二叔卖猪的车我们来到小城，外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是一件藏蓝色的长袖褂子，我很少看见外婆穿过。我记得有一次我从小城放假回家，用我攒下的生活费给外婆买了件大花的短袖。外婆很是高兴，小心的收到柜子里却从来不穿，我问外婆为什么不穿“现在城里老大大都时兴穿的这种，又好看，又凉快”，外婆只是笑了笑说“年纪大了，不爱穿露胳膊的”。后来再一次不经意间，我看到外婆手臂上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老年斑我才明白，她只是不想让我看到她在一点一点的老去。
　　小城的手机店要经过一条马路，我牵着外婆的手走过去，店里五花八门的手机陈列和价格让外婆不知道怎么开口，“阿婆，买手机啊？是自己用还是给孙子用啊？”外婆从陈列柜上移开视线，抬起头说“孙子上大学，想给他买个手机”“哦，那就拿这台吧，最新款的3210，昨天刚到的货，现在大城市年轻人都很流行“店员边说边从里面拿出了一台诺基亚手机放到柜台上，我扯了扯外婆的衣角说“外婆，我们再去逛逛”。外婆却没有动，盯着这款手机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下定决心决心一样说“那就要这台吧”我连忙说“不用不用，找个能用的便宜的就行”。我看着价钱上优惠完的价格还要2千大多，我有些不知所措，2千多元年对于那个年代我们的村子来说，是一家人半年的开销了，那一刻我真有些来气，想转头就走，把外婆丢在这里。外婆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固执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不肯走，也不肯换别的手机，有些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拿出装钱的手绢，将数好的钱递给售货员。
　　从手机店出来，我并没有因为买了手机而高兴，反而觉得外婆不该买这么贵的手机给我，有些赌气的走在外婆前面并没有牵着外婆的手。
　　过马路的时候，我还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外婆的，担心她被车子碰到，便停下了脚步等一等外婆，可是等了好久还不见外婆过来，我回过头，看到外婆手里拎着一袋从路边买来的橘子，小心翼翼的朝我走来。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有大颗的眼泪落下，什么时候外婆的背变得那么佝偻了，花白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显得那么苍老，她穿着一双布鞋，迈着小步像我靠近，似乎每一步走得那么费力，紧张又慌乱的避开过往的车辆，我赶紧跑过去牵起外婆的手，外婆晃了晃她手中的橘子给我看，我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便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机，外婆买给我的诺基亚3210，直到多年后，换了太多的手机，它依旧被我保存完好的放在盒子里，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包含了外婆对我全部的爱以及我对外婆深深的思念。
　　而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却是亮哥打来的，他说他从王二叔那里要到的我的号码，电话里亮哥的声音变得更加的成熟了，他说 “小北，恭喜你，终于考上了大学，走出了大山”我沉默，脑海里回想起当年我们一起躺在谷堆上，睡梦中他对我说的话““小北，你也要快点长大，我们一起长大离开这里”，其实我和他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逃离这里，只不过不是“我们”。
　　“你还好么？”这是我在电话里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有什么好不好的，打工赚钱过日子呗，哈哈哈”亮哥听到我的声音明显语调有些兴奋。
　　就这样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一会，可是，我终究没有问出那个我三年了都想知道的答案“他是不是还是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他也并没有说出一句对我的想念，就结束了这次通话。
　　人与人的想念就像是这流入深山中的河水，流得太远便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