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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躲不开的瘟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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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县农业局农村能源股的股长,唐煜需要和自己的手下进行廉政谈话并签署廉政责任书,虽然他只有一个半手下,一个是刚参加工作不到三年的女孩子李甜甜,那半个就是闻名遐迩的老油条沈启胜。
其实沈启胜连老油条都算不上,很多老油条毕竟在年轻的时候曾经风华正茂过,曾经给单位出过力流过汗,他沈启胜最多就是个市井无赖色彩极为浓厚的渣渣,他这家伙平生只会干两件事,一个就是像条狗一样给前任局长董再君开车,眼里谁都没有,另外一个就是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占公家的便宜,占不到便宜就暴躁如犬,逮谁咬谁。
董再君在自己干得最红火的时候,一高兴便给沈启胜弄了顶办公室副主任的帽子戴上,让这位远近有名的轿腿子终于修成正果了,虽然人家组织部根本就不承认这种内部任命。
所以说,谁要是胆敢当面喊他一声沈师傅,他肯定会立马撂起脸来和谁拼命的,要是他碰巧再用了点酒,喝得半晕不晕的,那么在酒老爷的摆布之下他绝对能把对方给办挺的。
于是乎大家只能称呼他一声“沈主任”,绝不能喊别的什么。
其实多年以来已经参加工作接近16年的唐煜,作为一个离单位核心权力足有十万八千里之远的边缘化小人物,和这位早就红得发紫的沈副主任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彼此之间的交情最多就是见面稍微点个头而已,而且还得是唐煜主动点头才行,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虽然他们都是在一个单位里混饭吃,属于正儿八经的同事。
唐煜,1987年本科毕业于海西农大经管学院农经专业,本县粮满镇黄石村人,水务局的张桂卿他二姨家就在这个村,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唐和张也互相认识,而且还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
唐煜比桂卿大13岁,是标准的老大哥,他中上等的身高,身材整体偏瘦,脸型较为方正,肤色如麦,两个耳朵很大,明显遗传了他爷爷和父亲的基因,带着一副能够轻松活过90岁的架势。
截至目前整个农业局一共只有3个正儿八经的本科生,除了能源股的唐煜之外,一个是植保站的技术骨干宋晓英,另一个就是跟着唐煜干活的李甜甜,其余的要么是专科毕业,要么是中专生,其中人数最多的要数鹿墟农校毕业的了,农业局基本上就是他们的天下。
董再君出事肯定会牵扯到他的司机兼狗腿子沈启胜,而且这家伙确实也跟着自己的主子捞了不少好处,但是因为他充其量只是个闷头开车的粗鄙之人,连最基本的汉字都认不全,也就是勉勉强强会写自己的名字罢了,所以到头来也没有多少书面的证据能证明他违规违纪了。
问题的关键恰恰就在于,他历来都是个只拿好处不肯留下任何书面痕迹的狡诈之徒,而且平时谁也不好意思非让他签字画押不可,所以后来无论有关部门的谁来找他调查核实问题,也不管对方使用什么牛皮哄哄的招数,他来来回回就是一句话:“我是个天生的大老粗,我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就光知道开车!”
死猪,怎么会怕开水烫呢?
更何况他又是一头故意装死的猪。
当然了,他之所以能够做到既偷了肉又不挨揍,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十分隐秘的原因,那就是县纪委的蔡先勇是他的亲表哥,俗话说是亲三分向,帮亲不帮理,从南京到北京都是如此,概莫能外。
而这个蔡先勇恰恰又是龙金戈的得力骨干和心腹爱将。
除了将董再君当成亲爹对待之外,平时对谁都不在乎的沈启胜,在老董窝着脖子去吃公家饭之后,基本上就在单位里销声匿迹了,明目张胆地开始玩起人间蒸发术了,反正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勤人员,什么业务工作都不会,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呢?
说得再实际一点,谁又犯得着和一条狗过不去呢?
哎,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邪乎,就是这么有意思,还偏偏就有人死死地盯住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熊家伙了,他还没在家里像个人熊一样好好地歇两天呢,就有人用公用电话向县纪委一再举报,说他无组织无纪律,不向单位请假就擅自离岗,光明正大地旷班。
这下好了,这个孙子后来就不得不天天到单位点卯了。
因为他已经在单位成为名副其实的臭狗屎了,人缘早就坏得没边没沿了,所以局办公室自然没有他的位置了,办公室主任束怀远就连哄带骗地把他临时安置在了农村能源股,和唐煜对桌。
本来唐煜是和李甜甜对桌的,沈启胜这家伙一来自然就把小李同学给挤一边去了,小姑娘的桌子只好横着放,三人成了鼎足之势。
其实束怀远现在玩的也是借刀杀人的招数,他当然知道前任局长的大红人沈启胜不是什么好鸟,而且也不是什么好剃的头,所以有意将其安排在了唐煜所在的科室,这小子本身就是想要坐山观虎斗的意思,说他装了一肚子坏水并没有冤枉他,他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说实话他要是没点看家本领的话,怎么董再君都栽了,他反而屁事都没有?
这小子阴着呢,和沈启胜算是半斤八两。
唐煜的霉运就是从这次谈话开始的。
因为沈启胜在被某位正义之士精准举报之后,只是每天早上点名的时候来单位里象征性地晃悠一下子,简单地露个烂脸,好让人都知道他确实来上班了,所以唐煜要想和他谈话并签署责任书,就得在点完名之后赶紧将其拦住才行,否则的话一整天都别想再见他的人影了。
这个事办得也算顺利,就在沈启胜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准备喝杯茶略微一歇的时候,唐煜就说话了:“沈主任,按照局里的统一要求,我得和你进行一次廉政谈话,然后咱们再签一个廉政责任书。”
他一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试探性地说着,一边就把早就打印好的责任书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想让对方签字,好早点完成单位纪检书记张宗林统一安排部署,他的小跟班祝利明直接督促的硬性任务。
“签就是的,多大的事!”沈启胜歪了呱唧地说道。
他倒是没把签责任书一事当成多么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反正他平时也难得有机会练练写字的手艺,再说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签这种责任书纯粹就是走过场,根本不存在任何风险隐患。
他把脖子猛然一抬,腰杆使劲一挺,随便在笔筒里挑了一支看着还算顺眼的签字笔,人五人六地就签起来字,就和多大的领导似的。
然后,他将签字笔往桌子上一扔,就准备走人。
唐煜见状连忙说道:“沈主任,还没谈话呢。”
“谈话,谈个屁话!”沈启胜十分不耐烦地质问道。
唐煜强压心头不快,一脸堆笑地说道:
“沈主任,按照许局长的统一安排和张书记的直接指示,咱们得简单地谈谈话,孬好走过形式就行,也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噢,我忙得要命,哪有闲工夫和你摆弄这些破事!”沈启胜一脸厌烦地嘟囔道,看那个架势要是唐煜再不识趣的话,他就准备开口骂人了,反正骂人这个活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行,那咱这就算谈完了。”唐煜一看形势不好,知道对方马上就要冲自己展示非常手段了,于是就赶紧示弱道。
其实说句到底的话,他压根就不想和对方谈什么鸟话,要不是怕对方事后在领导和同事跟前糟蹋他,说他没把对方当盘菜,开展谈话的时候故意忽略掉对方了,他才懒得和这种臭狗屎打交道呢。
“行,点到为止,他知道有这回事就可以了。”唐煜心说。
然后,他就把责任书收好,让李甜甜交给祝利明。
沈启胜挺着头,昂着胸,东施效颦一般迈着四方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就离开房间了,等他出门的时候嘴里忽然骂了一句:
“什么玩意啊,竟然和真的一样,要和我谈话!”
唐煜正好听见这句话了,因为这句话就是骂给他听的。
“我呸!”这是沈启胜离开房门之后嘴里发出的声音。
耳朵没有任何毛病的唐煜当然也听见这句话了,但是他只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该干嘛还是干嘛,毕竟人不能和狗一般见识。
晚上睡觉的时候,唐煜忽然琢磨明白了一个事情,那就是他白天真不该找沈启胜谈话并签责任书的,这样做其实是非常愚蠢的,他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别和对方谈话,直接悄悄地替对方签字就得了,自己根本就没必要撩那个骚,惹得这条随时都会炸毛的老狗打喷嚏。
“可关键问题是,我要是不和他走这个过场,弄这个形式,他回头再找许局长或者张书记告状,说别人都进行谈话和签责任书了,为什么我不和他谈话和签责任书的,那就麻烦了,那个罪过绝对比今天犯的错误严重多了,那玩意要是上纲上线的话,我可担当不起。”他随后又如此安慰自己道,经过几次反复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一人难称百人意,随便这孩子怎么想吧。”这是他在临睡着之前所能想到的最后一句比较有力度的自我鼓励的话。
在想到这句纯属自欺欺人的话之前他还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据传言董再君在被抓之前曾经想过要投河自尽,他要投的河就是缓缓流经这座小县城的玉龙河,此事想来真是有趣得很。
不过这货最终并没有自杀,因为据说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在回家之后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生日之后,就把自杀的念头放弃了。
又据说,董再君进去之后很快就成为里面的先进典型了,因为此人原来的文笔还算不错,而且人也聪明伶俐,脑子转得很快,又加上他平日里最会见风使舵了,所以根本不用别人当面指点什么,他立马就认清形势了,于是就华丽地摇身一变,成为其中现身说法的积极分子了。
大约半年之后,当县纪委的工作人员把董再君深情忏悔的视频制作进一部警示教育片,并组织全县广大干部职工观看的时候,无数人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痛哭流涕,什么叫悔之晚矣,什么叫真情实感。
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哪怕是身陷囹圄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处暂且不提。
“这个老家伙还真会演戏啊,眼看着自己快要进去了,明显感到自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几天了,这才知道害怕了,然后就假惺惺地想到要自杀了,你他母亲的早干熊去了?”唐煜四仰八叉地躺在被子里如此想道,压根恨得有些痒痒,同时又在期盼着困神的赶快到来。
“与其顶个大贪污犯的帽子,进去苟延残喘地踩缝纫机,让亲戚和家人都跟着丢人现眼,让子孙后代也跟着蒙羞受影响,还不如当初直接跳进玉龙河呢,这样的话至少还有一部分人会念他的好,说他是条武威不屈的海西汉子,现在看来这货真是个胎熊啊!”
“玉龙河里也能淹死人?”唐煜最后笑着琢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