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之狂飙》常山渐青

88、无妄之辱

　　这一日，恰逢唐煜同学唯一的舅舅出殡，他和一众亲戚吃过中午饭之后就要按照本地农村丧葬的老习俗给亲爱的舅舅行路祭大礼了，偏巧手机就毫无怜悯心地响了起来，来电者非是别人，乃是总爱摆出一副人畜无害梦幻模样的伪老好人，办公室主任束怀远也。
　　“唐煜，许局长刚才让我通知你，下午3点钟集合，一块去君豪养殖公司搞个调研——”束怀远不冷不热地说道。
　　“那个，束主任，俺舅去世了，正好的今天的日子，这步，我正在这边出殡呢，可能走不开——”唐煜随后有些犹豫地说道，同时希望对方能够充分地理解自己的现实处境，从而善解人意地说出一种比较有利于自己推脱此等琐事的话语来。
　　可是，他打错算盘了。
　　此时的束怀远铁定是要公事公办的，铁定是要把许阔兵嘴里发出的也许包含有一万种可能性的指示传达到位的，至于别的东西他当然是无须理会的，因为那并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哼，这个事，你看着办吧——”束怀远不阴不阳地笑道。
　　“我今天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唐煜徒劳地表示道。
　　“你反正是许局长还是头一次喊你参加这种活动呢，他又是刚到咱单位不久，有些事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束怀远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像一支支利箭一样穿透过来，不停地扎着唐煜的耳膜。
　　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唐煜瞬间就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全民都渴望光彩出镜而偏偏又无人愿意当众喝彩的时代，这是一个闲着没事谁都鸟不起谁的时代，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权威和偶像真实存在的时代，这是一个有史以来让人感觉最为孤独和冷漠的时代，这是一个所有温热的心灵注定都无处安放和互相鼓励的时代，这是一个一头扎进无边物质欲海而又不知何去何从的时代。
　　而他，微微小小的他，充其量不过是这个宏伟而壮观的大时代里不足挂齿的一叶扁舟罢了，随便一点风浪就能将他打翻。
　　“那行，束主任，我一会再和你联系吧。”唐煜在无奈之下有些惶恐不安地说道，遂把一切毫无意义的希望都狠心掐死了。
　　“你最好快点，因为许局长那边还等着呢，我不可能老是不给他回话，要不然的话他肯定会有意见的！”束怀远用一种非常接近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并不在意唐煜会怎么想象和看待自己。
　　虽说非暴力不合作是底层子弟在体制内所能使用的，似乎可以用来保留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尊严的可怜手段，可是眼下的他貌似还用不着采取这种明显带有玉石俱焚性质的措施，再或者是他压根就没想到要这样做，因为最为严酷和苛责的境遇此时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随后，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姨兄弟，不免起了要去听从许阔兵召唤的意思，毕竟人家是新来的一把手，他不好断然拒绝，虽然他只有这样一个舅舅，虽然他的这位舅舅此生只驾鹤西游一次。
　　“舅舅啊，舅舅，别怪外甥我不能送您老人家最后一程，实在是抹不开这个面子啊，毕竟以后咱还要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要是第一次就违抗旨意，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太好多了。”他在心里如此这般默默地念叨着，希望已然化成骨灰的舅舅能够理解自己的难处。
　　他清楚地知道，下午3点左右跑去人家君豪养殖公司调研，说白了纯粹就是去喝酒的，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典型的服从性测试，他不能不召之即去并去之能胜，而且是胜任的胜，不是胜利的胜，胜利和他无关，他连边都偎不上。
　　历年来单位和君豪养殖公司都有或大或小的业务往来，此前该公司通过各种途径获得了不少的财政项目资金，单就唐煜经手的就有去年实施的一个大型沼气工程，其余的小项目就不用再说了。
　　可是，唐煜在内心深处却并不愿意去“骚扰”这家君豪公司，除了十分必要的公事之外，因为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有些过度爱惜自己清誉的人，虽然他在单位里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股长而已，手里并没有掌握什么实质性的大权，虽然对他这个职位而言压根就谈不到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毕竟他根本就算不上个人物。
　　倘若有谁能够非常深入地挖掘和分析一下他的心灵秘境的话，那么就很容易得出这样一个非常现实而直接的结论，那就是他之所以不愿意和企业的老板打交道，完全是因为他不想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尽管实际上他这个人毫无前程可言。
　　他太清楚自己的条件和情况了，万一因为和一些老板交往过密出了事，那么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人能救他，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出面救他，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而这些亲人又是一点救他的能力都没有。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不是其中任何一仙。
　　所以，他平时还是老实一点好，还是不识时务一点好，还是墨守成规一点好，还是不合时宜一点好，还是反应迟钝一点好。
　　许阔兵为什么一上任就要去君豪公司走一趟？
　　说穿了，不就那点事嘛！
　　但是，事关一把手面子上的事，唐煜不能不考虑。
　　人家给咱脸了，咱能不要？
　　所以，合计来合计去，他还是非常及时地赶回了单位。
　　话又说回来，他就是任性不去跟着许阔兵去君豪公司走一趟，亲爱的舅舅大人也不能死而复生了，所以去就去吧，也无所谓了。
　　唐煜回到办公室时候，距离3点钟大概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此时恰好有个电话打来找他，来电者系市局新任生态科科长黄立雪。
　　黄立雪同志今年33岁，男性，是职场中最早的70后人士。
　　他他身材高大魁梧，手大脚长脑袋重，非常适合打篮球，虽然实际上他不擅长打篮球；他性格热情活泼，说话时面部表情较为丰富，两个眼珠子经常会有马上就要离开眼眶子独自行动的趋势，特别适合演各种曲折离奇的感情戏，虽然他并不是演员，连个三流演员都不是。
　　他面皮黑黄，没有胡须，四方大脸，看起来很像兵马俑。
　　兵马俑给唐煜打电话是要核实几个统计数据。
　　“怎么样，我的哥哥唻，最近忙得不亦乐乎吧？”正处在春风得意马蹄疾这种良好状态里的兵马俑主动关怀道。
　　“还行吧，忙的时候当然很很忙了，不忙的时候就想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很忙。”心情大好的唐煜也跟着开玩笑道，既然上级小兄弟如此的和善亲切，他当然也要尽心尽力地与之遥相呼应了。
　　“行，我觉得在工作方面还是忙点好，你说是吧，唐哥？”兵马俑呵呵笑道，说完正事还是不想放下电话。
　　“这样过得充实，有意义，对吧？”他接着又如此说道，大有向超级话唠的方向努力成长的趋势。
　　“兄弟所言极是，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变得疲沓，懒散，容易找不到生活的方向，看不到今后的希望所在。”唐煜不慌不忙地附和道。
　　他虽不至于非要怎么巴结和恭维对方，但是在聊天的时候适当地和对方的兴趣所在保持大体上的一致还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习惯性动作，并不需要额外浪费多大的力气。
　　“哎，对了，恁科里现在几个人？”兵马俑随口问道。
　　“哦，这个，怎么说呢——”唐煜面朝窗外犹豫着说道，脑子里并没有考虑太多别的事情，“平时科里只有两个人吧，我，还有李甜甜，一个才上班两年多的小妮——”
　　“你可能还没见过她——”他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等哪天开会，再认识认识甜甜同学吧——”兵马俑听后十分爽朗地笑道，此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毛病。
　　“名字听起来还不孬唻！”兵马俑接着夸奖道。
　　“是啊，感觉甜丝丝的，而且人也不错。”唐煜回应道。
　　此时，有一个鬼魅一般的身影早就踱步走进了屋里，并且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后，瞪起一双阴郁的眼睛看着他的后脑勺，支楞起两个狗耳朵听着他的谈话，只是一直都沉浸在和兵马俑先生愉快通话里的他，并没有提高警惕及时地发现对方而已——
　　在办公室里面朝窗外时，谁会注意身后的一只野猫呢？
　　又过了几分钟，电话终于结束了。
　　唐煜放下电话刚一回身，抬眼就看见了沈启胜这家伙，然后就被吓了一大跳，他压根就想不到对方会在这个点到办公室来逛荡。
　　唐煜轻轻地料想，沈启胜肯定不是专门回自己办公室的，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绝对是有别的事情需要回单位，然后顺便回自己屋逛着玩的，尽管这间屋里并没有这家伙牵挂的人。
　　“沈主任好。”他照例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沈启胜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一副想要找茬闹事的样子，一看这厮的肚子里就没憋什么好屎。
　　“你刚才说什么？”沈启胜开始发难了。
　　“能源股就两个人？”这厮更进一步说道。
　　唐煜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这家伙刚才听见那句话了，所以专门在这里等着自己呢——这货好阴险啊，居然能干出这种龌龊事来。
　　“不好意思，沈主任，我说话没注意——”唐煜赶紧堆起笑脸诚恳地给对方道歉，希望能够尽快地息事宁人。
　　他可不想和一条愚蠢而又暴躁的癞皮狗纠缠，一点也不想。
　　“哦，光你和小李算人，我就不算人了？”沈启胜对唐煜的道歉听而不闻，依然咄咄逼人地质问道，非要把唐煜收拾倒不可。
　　“不是，沈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唐煜连忙解释道。
　　“那你什么意思？”沈启胜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我是说，平时干活的主要就我和李甜甜两个人——”唐煜本想如此解释的，但是又感觉这样说貌似也不合适，对方听后绝对不会满意和认可的，既然对方这次是一心一意要来找茬挑事的。
　　“全局谁不知道，我是董局长正式任命的办公室副主任，然后又调到农村能源股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是这里的正式工作人员？”沈启胜疯狂地叫嚣道，完全就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对不起，沈主任，我要是说话不注意，惹您不高兴了，我正式向您道歉，希望您不要生气，别和我一般见识——”唐煜在想清楚眼前的局面之后直接痛痛快快地说道，并衷心祈祷此事尽快过去。
　　“还什么要是不注意，你就是不注意！”沈启胜训斥道。
　　“你就是有意的，你就是没看起老子！”这厮嚎叫道。
　　“不不不，沈主任，你言重了，”唐煜心中猛然一惊，感觉带着些许的哭腔解释道，“我怎么敢看不起您呢？”
　　“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看不起您呢，是吧？”
　　“我纯粹就是说话不加考虑，没过脑子，所以不小心说错了，我已经正式向您道歉了，请您消消气，别把这个事放在心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就差“扑通”一声磕头下跪了。
　　“实话告诉你小子，恁哥我离退休还早着呢，别看现在董局长不干了，谁要是敢惹我不顺心，不舒服，我玩你早唻！”
　　“你也四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我沈启胜是那种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就能欺负的人吗？”
　　“姐，我反正有的是时间，我一个一个玩挺恁！”沈启胜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晃晃荡荡地走远了，好像连和唐煜这种小蚂蚁一样的角色吵架都觉得丢人现眼，都觉得掉价跌份。
　　“莫非这个三孙子怀疑是我向纪委举报他不上班的，所以才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非要和我过不去的？”过了好几分钟之后唐煜才慢慢地琢磨到这方面来，然后又觉得好像也不是这个原因。
　　“俗话说好鞋不蹅臭屎，我又不是吃饱撑得难受，去招惹这种没品位没底线的下三滥的货色！”他极其鄙夷地喃喃自语道。
　　“嗯，应该是他这孙子自己觉得我刚才对黄立雪说的话，纯粹就是有意地看不起他，所以他才恼羞成怒并狗急跳墙的。”最后他又如此分析和总结道，并且认为这个答案才是最接近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