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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鸡鸣狗盗之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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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边晓民的这次突击上位,虽然初看起来颇有些让外人摸不清头脚的意味,很多自诩消息灵通的人都搞不清楚他这个人到底有多硬的后台和背景,又是突然间走了什么神奇的狗屎运,但其实说起来他也没什么特别高明和值得称道的地方,因为他所采取的办法可以说是既原始又卑鄙,既简单又致命,甚至根本就有点拿不上台面来,那就是在关键时刻抓住机遇狠狠地在马开江那里轰了他的直接上司殷宪伟一炮。
正是他在暗地里咬牙实施的这个十分精准的反戈一击,让正打算修理殷宪伟而又缺乏足够证据的马开江有了巨大的底气和信心,并且很快就找到了替换殷宪伟的最佳人选,毕竟他也是个对借力打力和顺水推舟这种操作手法非常熟悉的人,并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一介莽夫。
正如《水浒传》通篇就写了一个“杀”字,《三国演义》通篇就写了一个“骗”字,《西游记》通篇就写了一个“套”字,《红楼梦》通篇就写了一个“情”字一样,边晓民捣鼓的这次迅猛出击通篇就写了一个大大的“狠”字,不干则已,干就干一个天翻地覆。
“要是这回一下子扳不倒他这家伙,不能把他给治得挺挺的,办得凉凉的,那么我就得完蛋,而且下场肯定很凄惨。”这就是他心里想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差点把他的心理状态给压垮的一句话。
“小时候老师经常教育我们,要先学会说对不起,人家才会说没关系,等长大后之后这个永远都披着一副温情脉脉的面纱的社会,才慢慢地教会了我,如果你一直没关系的话,那么人家就只能对不起你了。”他在走进马开江的办公室之前,脑袋里想的竟然是这句话。
并且,他几次下定决心,等回家之后一定把这句话记下来,记在黑皮笔记本里,至于记下这句话有什么实际的用处,那就无所谓了,反正他绝对不能把这句精彩绝伦的从天而降的话随便忘掉。
一直都卷着两个袖子摩拳擦掌并跃跃欲试的,然后逮着机会真的就试了很多次的马开江,在专门抽时间认真地听了边晓民精心准备的专题汇报之后,虽然也不由自主地感觉这位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县交警大队的大队长的人品和做法并不怎么地道,有点不大讲究,甚至可以说就是典型的落井下石和背后捅刀子,说不定很可能是传说中的忘恩负义和恩将仇报,但是他也被此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所谓的大无畏勇气和过人谋略深深地刺激和震撼了,于是乎他的两只眼睛为之一亮。
现在手握重权的他非常坚定地认为,在很多人看来原本已经混得很不错了的边晓民既然敢于提着脑袋这么做,最起码最基本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这个人至少已经非常敏锐地看出来了他和殷宪伟之间业已存在的那种根本就不可能调和的重大矛盾和巨大间隙,并且能够拿出全部身家性命来做这个高昂的赌注,赌他马开江一定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是啊,墙头太矮,那就别怪红杏会出墙。
自己镇不住下属,那就别怪下属关键时刻会反水。
如果说以前镇得住,那是以前,反正现在不是从前了。
况且说实话,以前也没怎么镇得住,只不过下属反水的时机还不够成熟而已,或者说是明里暗里反了若干次都没反成罢了。
马开江深吸一口气后不禁心说:“这是绝对绝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神呀,现实中其实根本没几个普通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对此,他心里当然再明白不过了。
“汉子,确实是条汉子!”他不禁点头佩服起对方来。
对于充分信任和佩服他这个曾经也是如假包换的农家娃子的人,对于铁了心地要跟他这个新任一把手一起走下去的人,对于坚定地认为他就是代表着公正和正义一方的人,对于把他正儿八经地当成青云县一把手来认真对待的人,他马开江至少在表面上不能不接纳他们,不能不有一个主动而鲜明的态度,不能因一时的疏忽和大意,从而在很大程度上挫了人家都积极性,寒了人家的一片热心,无论他在内心深处有多么鄙视这样的人,反感这样的人,看不起这样的人。
与此同时他还深深地明白,眼下既然要用人去干事创业,那么就要多看人家的可用和可取之处,而不能目光狭隘地紧紧地盯着人家身上别的缺点毛病死死地不放,那样的话世界上恐怕就没有可用之人了。
时至今日他还异常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在一个小范围的酒局上和某位上司闲聊,那位上司偶然提到了单位里某个年轻人的一大缺点,然后他的脑子一时抽筋,于是就跟着议论了一句:“要是只盯着别人的缺点使劲看的话,那么现实中就交不到几个朋友了,因为几乎人人都有缺点,个个都有毛病,谁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
结果那位上司听着听着直接打断他的话,冷着脸给他来了一句:
“哼,那看来你平时的朋友很多喽?”
然后,他就闭嘴不说话了,他还说个熊蛋啊?
因为伤过心,因为受过气,因为被人当众打过脸,所以他更能体会那种被另外一种未必就是多么正确的意见无情打压和排斥的心情。
如今,他握有话语权了,当然要全面地识人和用人了。
“边晓民和秦光亮其实就是一类人,至少是属于同一品种的,两人的水平和能量应该在伯仲之间,就是所谓的半斤八两,相差不大,只不过边晓民这家伙的胆子更大,事情干得更狠,活儿做得更绝而已。”他在边晓民表面上佯装镇静地而实际上心怀不安地走了之后,伸着一对大长腿斜躺在办公室宽大的真皮椅子上暗暗地思衬着。
“从某种层面上来看,抛开道德的因素不说,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现实中我所能碰见的周瑜和诸葛亮,不能不说是一对非常罕见的本土优秀人才。”他继续颇为得意地思谋着,真把自己当成大权在握的伯乐之流了,并且一再认为“高瞻远瞩”这个词就是用来描述自己的,虽然自己未必就在这方面达到了确实令人羡慕和敬佩的水平。
“呃,让我怎么说呢?”因为一时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抛开什么什么不说”这种极为有趣的句式,所以他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另外一种貌似和当前的局面毫无关联的情况。
这种让他感受颇深的情况便是:“就好比从前我看刘心武写的长篇小说《钟鼓楼》,如果抛开其中那些非常典型的路遥式的议论的话,那么就可以负责任地说,《钟鼓楼》写得确实不错,非常值得一读!”
如果机械地套用一下文学大师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多次使用过的句式来说的话,那就是,“我们的马开江同志”,他还是一位地道的文学爱好者哩,而且他阅读过所有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我要想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地打开青云县的固有局面,一鼓作气破除冷冻多年的坚冰,把各方面的事情都弄得比较理顺,好顺顺当当地实现我心目中的诸多想法,甩开膀子大干一番,说实话还真离不开这样的家伙。”他这位新时代的文学爱好者进而又踌躇满志地想道,心里的那把油亮亮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声震云霄,气冲斗牛。
“把眼光拉得久远一些,用唯物的视角从历史上看,鸡鸣狗盗之徒的身上往往也有着他们独特的优点和长处,对他们的举动不能轻易地置之不理,或者随随便便地否定——”他非常本能地翻弄起了自己脑子里本就十分丰厚的知识储备,用来分析和看待眼前的事情,好结合实际切实做到以史为鉴,不当一个头脑发热和容易上当的人。
“哦,关于鸡鸣狗盗这个成语嘛,让我仔细地想想,嗯,应该是出自《史记·孟尝君列传》,而所谓的孟尝君呢,又称薛文或薛公,为战国时齐国临淄人,其父死后袭封于薛地——”此刻的他就像在自己家里独酌时不小心喝醉了一样,越想越多,越挖掘越深,如果没有悍妇前来咋呼一番的话,靠自己努力指定是醒不了这个酒的。
“薛地的实际位置虽然位于今天的滕州市官桥镇和张汪镇境内,并且该地依然存有建于东周时期的薛国故城,但是滕州市的南边便是小有名气的薛城区,而薛城区的名字就是来源于古老的薛国……”一向以博学多才在一定范围内著称的马开江接着想道,又开始自觉不自觉地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出一直位于其灵魂深处的文史天赋了。
当然了,像“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和“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可跑马”这样的原本就属于大路边的话,根本就不用谁劳心费力地教他,谁要一时心血来潮净充脸大的,摇头晃脑地站在高处教了他,那简直就是对他实施的最大程度的侮辱,最高等级的不信任,比拿着一把像丈八蛇矛枪那样的铁锨去挖他家祖坟还可恶呢。
“而那些窝窝囊囊、不懂变通、没点胆量、没股子狠劲的人,他们听话倒是听话,上级安排什么就干什么,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最要命的就是,这种人往往干不出什么大名堂出来,说得再难听一些,这种人完全就是不堪重用,有时候上级连给他们说话都费劲。”他顺着方才的思路想得更多了,考虑得更远了,琢磨得更透了。
“这些不成吃不成咽的鸟人有时候实在是笨得出奇,傻得可爱,遇事就是不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就是没有一点主观能动性,就是不能一点就透、一说就通,关键时刻白白浪费我的口舌,真是气得我牙疼,烦得我奶疼,憋得我有时候明明站在小便池前就是尿不出来,而偏偏有些事还不能给他们说得太透,太直接了……”他继续不胜唏嘘地感慨着,并在心中把他所认识的类似这种人一个一个地数了一遍,想找出其中的佼佼者,用臆想出来的表面上虚空而实际上颇有份量的画笔给其做个醒目的标记,好抽出部分精力对其重点加以批判和遗弃——
哦,或者说是来一个最终的宣判的永久的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