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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边的孩子 ...


  •   上官夕颜不止一次地想起周景涛的那句话:夕颜,你老了。

      所以这两天她一直呆在家里,面对着镜子时哭时笑。不论白天黑夜。而最让上官夕颜恐惧的是在那个夜晚,她的房子里面灯火通明,忽然一下子停电了,光明变作黑暗,一如幻灭。

      透过月光,上官夕颜打量镜中之人:披头散发,不辨人样。如修罗,如野鬼,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在几近疯狂的边缘,上官夕颜猛然苏醒。冲到厕所里狂吐一番,洗把脸,走到窗前。

      C城的电力恢复正常,街头巷尾车流不息。窗户上倒映着上官夕颜孤零零的身影。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把剪子,将披肩长发束到胸前,闭上眼睛“咔嚓”一声剪断。

      她对着窗户上的口型,一字一字地说:夕颜,你还没老。

      ******

      加上周景涛留下来的两万块,上官夕颜共有两万五千块的资产。那五千块的老本早就忘了是哪年哪月,哪个该死的冬天打过来的最后一笔稿费。

      从在于浅的帮助下出版第一本小说开始,上官夕颜一炮而红,年纪轻轻就成为畅销书作家。但又接连出版几本书后,销量与日俱减,写书的冲动和灵感也因为日复一日的苦闷和宅居化为梦幻泡影。

      开始编辑还催催稿,后来见上官夕颜便秘久治不愈就渐渐消声匿迹。

      上官夕颜深知人生起落无常,不必为外物挂怀;寻遍六道,总有其超脱之法。不过目下是非常时期,之前还有周景涛供着,现在周景涛拍拍屁股净身出门,那之后还是得自食其力。

      她从周景涛的钱里拿出五千块来,用去一上午的时间逛遍各大商场。期间挤公交、试衣服,与小贩讨价还价,直至中午饥肠辘辘,才拎着好几兜子衣服走出来。

      那时,上官夕颜穿着休闲黑色喇叭长裤,脚踏白色高跟鞋,上身是束腰的紧身短袖,外套一件灰格子衬衫,一扫往日颓废。

      到拉面馆吃拉面的时候,上官夕颜猛往汤里放香菜。一边滴溜溜往嘴里嘬,一边想自己前缘未了,新情未生,从此应该步步为营,稳中求变,活出个模样来。这般心下发狠,又就着烫,喝下半碗汤去。招呼一声老板结账,扔下四块钱,朝附近一个理发店奔去。

      一袭短发贴耳生,两靥桃花笑红尘。上官夕颜双唇一勾,又仔细打量一番自己的新发型,心想虽已时过境迁,但多年以前的美人底子还未落下。人生路远,璀璨流年,做不成张爱玲或许不是命,是幸。

      ******

      路过书店的时候,上官夕颜终究是没忍住,闷头扎了进去。

      书店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分布着,书的香气就这样扑面而来。上官夕颜的指尖掠过薄的厚的种种书籍,步调轻盈,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踏踏”的声响。

      终于,在书店的一个角落,上官夕颜蹲下身子。从最底层,她看到那红色的,熟悉的书脊,写着:《韶华不再》,上官夕颜著。

      那是上官夕颜的成名之作,两年之内共卖出二十万本。写的是青春期姑娘与青春期少年的早熟恋情,没有XXOO,没有没完没了的巴掌和眼泪,可就是那点小忧伤,就让各种猪脚爱得死去活来。第二本是笔风略见成熟的《暖》,就摆在《韶华不再》的旁边,可叫好不叫座,靠着第一本的名头,才卖出不到五万本。从此上官夕颜的写作路程就像她第一本书的名字一样,韶华不再了。

      上官夕颜幽幽的叹息一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你好,你也喜欢这一本书吗?”

      声音温润,略带惊喜。上官夕颜的心中打了个突兀,回过头去——她看到一张英俊的脸,粗粗的眉毛,明亮闪烁的双眸,微显厚实但好看的鼻梁,还有向两边微微翘起的嘴唇。

      “啊……没有,只是随便拿起来看看,应该是很久都没人碰过了吧?上面沾了些尘……你很喜欢吗?”上官夕颜这样问道。他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五岁左右,穿熨烫得平整贴身的白色衬衣,似乎不像是个喜欢这种小说的人。

      “一直很喜欢啊……这个作者的书我都有收藏。还有我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喜欢。可最近几年渐渐就听不到消息了,很可惜啊!”他蹲到上官夕颜的旁边,惋惜地道。

      “是很可惜。”上官夕颜垂下头去。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上官夕颜也曾如此惋惜过,这一路走来,她以头呛地,头破血流,所问不过几多愁。如今重提当年,早已失去了那些宛如澎湃,宛如涌动的什么。

      上官夕颜突然发现,自己现在除了一套房子,什么也没有。没老公,没孩子,没工作。没生活……

      男人将那本《韶华不再》从上官夕颜手中接过,爱惜地摩挲几下之后,随便翻到哪一页,如数家珍地念出其中的内容。

      那飘零于空中的字符,如千刀天降,刀刀入肉。上官夕颜猛然从地上站起来,慌忙远遁。念书的男人合上书本,看着上官夕颜的背影若有所思——

      从哪里见过她呢?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匆匆翻到书的尾页的作者介绍上。在那里,有着上官夕颜年轻时的照片。

      男人一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一边笑了起来:

      “竟然是她!”

      ************************************************

      当上官夕颜手持周景涛的请贴时,万万想不到他跟于浅竟然会那么早就结婚。自己这受伤的心灵还无处安放,那边就一代新人胜旧人了!

      婚礼的时间安排在三天之后的周六早晨八点,C市中心的一家大酒店。上官夕颜从墙上查了查老黄历,看到那一天正是良辰吉日:宜定亲、采纳,会亲友。

      又查了查今天的,上官夕颜两头一黑。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辛不和酱主人不尝,未不服药毒气入肠。果然是诸事不宜!

      她狠狠撕掉黄历,撸起袖子,准备去找周景涛理论一番何因何故。但转念一想,丹田一口气立马泄尽:何必要去呢?萧郎从此是路人。千般也好,万般也好,奈何流水落花春去也,物是人非。

      无聊至极,上官夕颜打开电脑,一头泡入一家SNS的社交网站上面。

      翻看留言墙上的贴纸时,上官夕颜看到这样一条有趣的留言:

      为什么跟女朋友约会之前,必须先要手Y一番呢?

      一口凉水喷薄而出,上官夕颜乐不可支地擦擦嘴角,跟贴回复道:你,什么地干活?

      回复完之后,上官夕颜靠在椅背上,叼起一根香烟,脑中空洞无比。因为失去思考的兴趣,所以一支烟抽得也特别快。

      五分钟之后,上官夕颜将烟捻灭,刷新了一下自己刚刚贴上去的回复,没想到留言的人竟然在线,并且很快就做出了回复:我是建筑工地的工人。我叫海边的孩子。

      上官夕颜回复道:那你会不会对着工地,或者大海手Y?

      *********************************************

      三天之后的早上八点,太阳早早就升了起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树木上的绿叶还未凋尽,在轻轻的风中飘荡。

      这家酒店的门口,今天停了很多车。各种名牌眼花缭乱。

      红色的装饰物在树梢挂着,巨大的彩虹形状的气球写着新婚夫妇的名字。

      上官夕颜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将头缩进领子里——这样的颜色在这样的喜庆下,显得不合时宜。

      她最近有些感冒,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她站在气球之下抬起头来仰望周景涛和于浅的名字时,就不自觉地省了省鼻子。

      上官夕颜记得很清楚,在五年之前——她二十岁,正是人生之中最璀璨的年纪。那个叫周景涛的小伙子,还在上着大学。在一家大排档里两桌人,喝到很晚很晚。最后,他们两个宴请的人都走了,大排档正在打扫狂欢过后的那一片狼籍。

      两张桌子,两个人,像死鱼一样趴在那儿。服务生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

      于是,两个陌生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隔着那么近的空气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他们跑到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里又买了四瓶啤酒,就着花生米坐在街头的长椅上,头挨着头,酒瓶碰着酒瓶。

      上官夕颜说,我以后要成为最有名的作家。随便一本书就能卖他个几亿本。

      周景涛说,他要成为最神秘的画家,将自己的画作像蒙娜丽莎一样留存几个世纪。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再后来,上官夕颜成功了,周景涛却将最初的梦想遗弃,转而经商。

      再后来……

      上官夕颜抬起头,注视那晃眼的两个名字——三年前,明明是上官夕颜与周景涛的婚礼啊!

      她走了进去。

      新娘正走上红地毯,新郎在地毯的尽头笑靥如花。等待着,期待着,那最动人的时刻。

      上官夕颜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当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于浅说出那三个字:“我愿意”时,上官夕颜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新婚的夫妇分外忙碌,招呼着朋友,与他们合影。

      没人注意到单身而来的上官夕颜。

      此刻,她正默默地排在账先生长长的队伍后面。轮到她的时候,她从钱包里掏出八百块钱,告诉账先生,她叫上官夕颜。

      三年前,于浅的礼金,也是八百块。

      *********************************************

      礼厅里太吵太闹,上官夕颜送完礼金之后,推开酒店的玻璃门。

      典礼距此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时间是上午九点钟。这个小城短暂的高峰期已经过去,车辆人流渐渐地少了。

      一阵寒风吹来,扬起刚刚飘落的枯叶,空旷的街头颇有凄凉之意。仿佛转瞬间,就有了季节的变迁。悄然而至的,是冬天。

      上官夕颜低下头,叼上一支烟。竖起衣领准备点燃,无奈风太大,怎么点也点不着。这个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是你吗?”

      上官夕颜的肩膀剧烈颤动,只从指尖的打火机上碰出几个火花。

      “嗯。”最后,上官夕颜忍住了没有回头,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刚才看到你的背影,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周景涛跨前两步,看着上官夕颜的侧脸和剪掉的头发,有些不自然地说:“你变了……变得跟以前一样漂亮了。”

      “是吗?”上官夕颜随口说。忽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的赞美。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开始明白,那些随风而逝的,或许不是爱情,而是两个人之间的,无法用语言表述的默契。

      看到上官夕颜叼着一支烟,周景涛拿过她的打火机,右手的拇指在火轮上轻轻擦了一下,左手虚攥成一个拳头,护住那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

      “不抽了。”上官夕颜把烟拿下来,重新装回烟盒里。

      “没想到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啊……”她轻轻地说,觉得时间是个既奇妙又虚无的东西。也许世界上本来并没有时间,只是人们为了禁固一些什么,而对自己编织出来的谎言罢了。

      生老病死对应着人世间的离合,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当时间出现在你的脑海,你就会一点一滴地算计着。算计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上官夕颜离开这家酒店的时候,都没再回头看周景涛一眼。当她向前踏出第一步,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后自己深爱的男人是什么模样。

      也许颠倒众生,也许泯然众人,管他呢?

      *********************************************

      上官夕颜对海边的孩子提出的那个对着大海或者工地手Y的问题,当天海边的孩子并没有答复。之后也没有再出现。

      时间向后推移,上官夕颜甚至忘记了自己曾与这个在网络某个彼端的人曾经有这样一段交谈。

      这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上官夕颜无所事事。有时在阳台上趴望的时候,顿觉生无所恋不如归去,有时又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降临人间,这么幸运的事情,其实还应该再继续下去的。每天就活在这样的矛盾之中,循环往复,不觅出处。

      忽然有一天,上官夕颜的私信里,收到一条海边的孩子的信息。

      “你是写书的那一个上官夕颜吗?”他这样问道。

      上官夕颜怔然片晌,想承认,又有些不敢承认。最后只是回复:红尘俗事不再相扰,都成了过眼云烟。

      海边的孩子说,我们或许曾经见过面。

      在哪里?

      书店,还记得我吗?我告诉过你,我收藏了你所有的书。

      那个男人很英俊,所以上官夕颜有很深的印象,当即告诉他自己记得。

      男人打过来一个笑脸,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交谈着,甚至交换了□□号码。阵地就从SNS转到了IM。

      那天,他们两个聊了很长时间。

      当男人问上官夕颜,为什么她最近没有新作问世的时候,上官夕颜在电脑这一端一阵苦笑。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很多字,最后又全部都删除掉了。

      这是一个她恐惧回答的问题。

      男人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答复,但倒是不显得有多心急。只在中间发过来一个问号,再然后,头像就黑了下去。

      胃中忽然升腾一阵恶心,上官夕颜皱紧了眉头捂住肚子,差点就吐到地上。晃晃悠悠跑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就是一阵干呕。因为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只吐了些酸水儿。

      然后,上官夕颜洗了把脸,倚到卫生间的墙壁上。湿淋淋的头发,一束一束沾到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水珠。

      她去医院里检查过,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她没有告诉周景涛这件事。因为她觉得,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上官夕颜甚至决定,要把这个孩子生出来,抚养成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海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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