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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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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禅忽觉四方车厢犹如一个供人观赏的囚笼,其上遮覆一经揭开,内里的人便会立即落入观赏者肆意赤裸的眼神之中。
方一沾地,何三就顶着一脸乌青冲爬过来:“天爷哎!”他苦叫出声,哼调的愉悦喉音已显摧残,“我只是个赶辛苦的车夫,今日怎遭了这难呦!”
他眼凹脸肿,没少挨受拳脚,赶此一趟多少有些无妄之灾。
何三瞳孔突然惊大,意识到什么一般:“我只是个赶辛苦的车夫,”他喃喃讷讷,“要钱没有,要命……他们不会嫌我无用处就,就……”
就什么?何三唇嘴哆嗦,说不出下话。
林禅正不知如何安抚,身前的何三眼眶陡亮,看见救命稻草也似,直向林禅身后扑去。
“沈少爷哎!”
何三哀嚎唤声。
林禅转身,沈愈才下马车,此时长身颀立,好整以暇地四下顾瞧。手里依旧摇着那把蒲扇,分明与他气质不符,却无端生出另一种难言的气息。
“沈少爷,少爷您可要保保我!”性命在前,何三管不了众人戏耍看戏,连声央沈愈救他。
沈愈揽过他肩,重拍了拍:“你如何没用处?宽心何三兄弟,我还等着请你喝酒呢!”
何三诸色杂乱的脸孔立时褪却一层惨白,沈愈的话让他吃了定心丸。在他看来,这伙劫道匪徒图得铁板钉钉的就是这位有钱少爷。
“贵客们,”庞虎走在前头,示意闭合的院门,“能进去让小的好好招待了吗?”
“有劳了。”沈愈迈步,“粗茶淡饭即可,大鱼大肉可让人吃不消。”
林禅跟步。他们所处是庞家村无疑,只因匪盗掠夺占据,除却眼前,一村悄无人息。周遭山地密布,地势崎岖,放眼险峻,贼匪藏身之地无数。
距门一步之遥,庞虎忽而住脚,像捂着天大惊喜,一定要让“贵客”先瞧。
“这么神秘?”沈愈抵扇缓推院门,“你们备了什么招待?倒是让人十分好奇。”
林禅心想:您倒是十分之配合。
吱呀——
门院大开。
何三立时腿肚子打颤,哀叫一声娘。林禅从二人肩隙窥得一二,下刻全貌直击眼底,她一瞬明了眼前才是真正的“观戏场”。
一口黑压压的棺材震设于堂,棺前披麻戴孝跪身两人,纸盆内燎烧起的火光,映着死气沉沉的脸。
白茫茫。
院中七张桌席,黑衣白腰,几十只眼睛盯着他们,像盯着死人。
凄惨惨。
何三腿软要晕,全仰赖沈愈拖走。
眼前丧景,无一分肃穆庄重,无一人面容悲戚。林禅走着,看着,只觉是拙劣的挑衅与蓄意的报复。
堂前走出一汉,肥腻的身躯几要将门堵拦。
“你来迟了。”对方眼神阴鸷,盯住他们走近,“你早该来了。”
“是吗?”沈愈应声,“那二当家怎不早些请我来?”
“酒肉不怕晚!”
说话时,他身后即有两人抬桌置下。刘黑山率先上坐,粗掌撑桌:“沈少爷,请吧!”
沈愈颔首,抬步入内,在一侧落坐。
肥硕男人一瞬沉面,两眼阴着,似是极为愤恨沈愈的目不斜视,枉费此间精心布置。忽地,那双带着油光的眼看过来。
何三失了倚靠,又不敢跟进去,只好退而求其次挨着林禅。
林禅从牌位上移目,与沈愈口中的二当家对上视线。
沈愈先自开口:“这是雇的车夫兄弟与随行的小厮。”
“小厮……”刘黑山盯着人上下打量,玩味地咀嚼唇舌。
林禅当然懂得对方目光意味,她作男子穿束,只图方便,从未指望近观不穿。
“既是小厮,那便过来伺候。”刘黑山撑桌的手掌一抬,桌前候立的两人便会意退下,“拿你的小厮用一用,沈少爷不会介意吧?”
沈愈含笑摇首。
林禅上前,与退身二人擦肩时,察觉其中一瘦头男人的眼神。
入内,林禅立于桌角,她正要倒酒,刘黑山猛地拍桌大骂:“都他娘的脖子断了?!要死的猫都比你们哭得响!!”
突遭骂斥,棺前两人立时抖着肩头烧纸嚎泣。
刘黑山尤不满意,抬手一指门外缩身藏脖的何三:“你!你进来替这两个娘们腔的哭!”
何三整个人抖了一跳,惊恐万状地抬头。他不敢进来,也不敢不进来,未等他屈于恶匪淫威,门外戏瞧热闹的匪伙一脚将他踹个扑身——得沈愈及时相扶,才未扑至桌上。
人在贼窝下,不得不低头!何三看了看沈愈,又瞧了瞧林禅,下刻便忍辱负重两步跪倒棺前。
一面燎烧纸钱,一面声嘶呼号。
刘黑山抬手挥退门外一众,他闭上眼,称心赏听。屈指叩了叩桌,林禅当即替他满倾一碗,又在他的眼神盯视下,给沈愈满上。
见状,刘黑山大笑着摸上林禅小臂:“沈少爷,你这小厮是自家的?可一点儿不惜着主。”
听言,沈愈佯叹一气,转问林禅:“是吗?”
林禅还未言语,刘黑山道:“为难她做什么?来!沈兄弟,干了这酒!”他说时端起酒碗,却久不见沈愈应,“怎么,怕我下毒?放心,有谁会傻到轻易毒死你。”
“二当家哪里话,”沈愈指尖敲了敲面前酒碗,“沈某单纯不想喝而已。”
林禅手臂猛然一痛。
哐!刘黑山砸下酒碗,脸肉阴沉:“不想喝?沈愈,你别敬酒不吃!你他娘的有钱,一条人命折你手上,只让你拿钱来抵。但逼急了老子,现成的棺材!杀不了你,你猜我能杀了谁进去陪葬!!”
气氛陡僵,刘黑山横肉瞪目,一片刀光凶影刹那涌近。灵堂院内一时只余何三哭嚎,此种压抑之下,他无措又恐慌,哭声时扬时抑,唯恐自己声大突兀,又生怕自己音小遭殃。
林禅瞧一眼沈愈,这位有钱少爷坐姿挺直,态度依旧,半分不顾旁人肥膘颤动的滔天怒火。
她心叹一声。虽见识过沈愈身手,但眼下里外明见就有数十,不至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交手。思及此,林禅甩开快要将她骨头捏碎的手,一把夺过沈愈酒碗,仰首饮尽。
“二当家,”林禅搁下空碗,微微低身,“我家公子身体不适,不宜饮酒,小人斗胆代主敬二当家。”
片刻静默,刘黑山哈哈大笑:“行啊!既然你主子不便,”他作恶的爪手伸至林禅后腰,“那今晚就由你来陪。”
林禅受他一使力,贴撞上桌沿。她不说话,轻点点头。
刘黑山缓下面色,喝退门外一众,将面前半碗酒水向地一泼,一手揽摸着林禅腰,一手提起酒坛:“你叫什么,跟你主子多久了?”
林禅看着酒水滚滚注碗,回答:“小人白灵,几月而已。”
“来!”刘黑山递酒给她,“小白灵,陪二当家喝一个。”
“……”林禅双手接过,只端着,看着人等。
刘黑山见她这般,笑得满面抖动:“倒是不愿吃亏。好,我先喝。”说完仰口一灌而下,一双油眼睛斜着人,腰上的手也不忘作恶。
林禅差点没把碗扔他脸上!
这个匪首头子显然自认找到了另一种挑衅沈愈的法子。她看着眼前脑满肠肥之人,爬了半张脸孔的胡子满沾酒水,此时肥腻腻调笑瞧她……
心中作呕!
林禅立时凉酒冲胃,才及时压住恶心。
“不错,能喝!”刘黑山旋着空碗,“老子小瞧了你。下一碗,咱换个喝法,你觉得如何?”
不用想,看他的眼神,林禅也知定不是甚么正经喝法。身旁沈愈不发一言,不知是自有打算,缓待时机;还是自看好戏,拿钱赎人。何三仍在哭号,哭此刻身受的苦难。沈愈不说话,林禅只能独自硬着头皮应付。
“怎么,”刘黑山拍拍她,“不愿意?”
林禅点头。
刘黑山像是没料到她会扫兴,当即沉了脸,甩碗砸向何三!骂他鬼哭狼嚎哭得难听!何三一个激灵,惊瞪地下粉身碎碗,霎时噎住喉声。
“二当家,”林禅改口叫住,“小人方才点头之意是愿意。”
刘黑山已将何三薅起,听林禅如此说,才撂了拳头,转身跨回条凳上。他一把扯近林禅:“你他娘的再晚些出气,老子就让你替他哭去!!细皮嫩肉,哼哼弱弱地哭起来,便是不喝酒,是个男人也能放过你!原本还能让你选,可我忘了还得留下这臭皮汉子的嘴,替弟兄们报信去。不能叫你主子白来一遭,是不是?”
何三瞪向刘黑山背影,又看一眼她,正要开口之际,林禅向他微微摇首。只是也没等她开口,一直作无声旁观的沈愈忽然出声:“刘二当家,您可真是慢性儿。这会儿才说着点正题,要多少,拿来纸笔,我写了信交与何三就是。余下的,怎么安排是您的事。我只想问一句,是在此处等候,还是回寨中去?天色晚了,日间多颠簸,我得休息,不然熬累没了,二当家拿什么换钱去。”
“行!沈少爷爽快,我刘黑山也不做娘们。来人!”刘黑山扬口唤人拿纸笔,待沈愈悠悠下笔写毕,另叫人带他下去休息。
沈愈起身,抬步迈出门槛,回身望着林禅:“你家少爷要休息了,你做小厮的不跟来伺候吗?”
“是。”林禅垂首应声。
他们被带至院内一间屋子,距方才所处厅堂不过十几步之距。房中封窗无烛,借着门光环视,一张床外,再无其他。
陋门落锁,摸黑中,林禅隐见沈愈向床而行。下一刻,她在饮酒骂闹声中,听见沈愈让她过去。
“少爷,”林禅缓步探走,“您将就歇息一下吧。”
待走至沈愈身前,便感觉他黑暗中灼灼盯着自己。
“我担心门外有人。”她小声解释。
沈愈同样声调回她:“有没有人,跟你怎么称呼无关。”
“哦。”
“你可有话想问?”
“有。”林禅摇头,“现在不问。”
沈愈沉默。
林禅直腰要退,又听他低低一言:“再忍耐一会。”
几乎同时门外响起开锁动静,门推开,进来两人:“沈少爷,二当家要借你小厮一用。”
“滚蛋!”
那两人挨了沈愈一句骂,憋着性子改口:“二当家请白灵姑娘过去一叙。”
林禅皱眉。
“你可以不去。”沈愈对她道。
听来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语气,林禅思索片刻,道:“我只去一会儿。”
话落转身,行至院内投照进来的光亮处时,她忽而顿步折返。
重立沈愈身前,林禅不待他开口,便借着昏光弯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