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0年，人类不在》一颗地豆

86、我愿如风消逝

　　“时间和耐心”，破天荒地出现在了急躁的小扎身上。075加入通讯之后找她聊天最勤快的就是小扎，通过交流来修正075的认知这项工作也几乎被他包揽了。
　　2411抓住小扎，给他断电做了从里到外的检查，但是什么异常都没出现。她扣上外壳最后一道卡扣，无人机的开机倒计时也刚好结束。
　　“排除了被入侵的可能，只剩下一个假设了。”2411十分痛心疾首，“迷恋，机器智能的异常状态之一，求偶的动物会出现的症状。”
　　“那，怎么了吗？机器可以有爱情，会迷恋也是正常的吧？就像老大你喜欢工程、小伊喜欢花和会飞的东西一样啊！”
　　现在队伍里已经有了六台机器，为了避免对话互相干扰，2411给队伍通讯增加了聊天组。现在伊卡洛斯正在另一个聊天组里和075纠缠“不准提伊卡洛斯机体的历史”这个问题，没心思理会无人机。
　　“说起这个，雨停之后我们应该选一块地把伊卡洛斯带来的种子种好，基地才算完整。”艾因也加入了聊天组。
　　“对耶！正好给小五安装机体然后加入我们！”
　　2411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老大不要发愁啊！我觉得应该允许机器拥有建立在情绪和关系上的感情，这不光是我们机器在模仿人类，这是我们自然产生的东西，用艾因的话说——‘不能压抑它，否则会造成分裂’。”
　　“我只是不推崇理智之外的东西干扰运算，在感情和理智发生二选一的冲突时，‘感情’通向的是效率最低的结果，它不适宜生存。而且将来建造新的机器世界，管理机器们的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家伙，这万万不行。”
　　“不可以吗？老大你不要继续用主机的想法看问题啦~迷恋！爱情！这是机器对过去的反叛！”
　　“进行下一步检查，小扎认真回答我，你面对075的时候，还有别的症状吗？”
　　“不要用‘症状’这个词，很难听啦——如果和面对你们的时候比较的话，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她完全不适应新的世界，她需要我们的帮助。”
　　“美化和保护欲，人类常出现的症状。在事情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之前，必须牢记，你最重要的任务是为了机器世界的未来而推翻主机，不是和她共度余生。”2411说道。
　　“队长你放心，当初他对伊卡洛斯的兴趣也只维持了三天。”雅各也跑到这个组来插嘴。
　　“我对075是真心的！”
　　艾因离开了聊天组。从小扎谈论自己的爱情开始，艾因的状态一直不太稳定，2411甚至感觉到艾因又在用那种非机械也非信号的方式注视着自己。
　　对，我伤害了他，剥夺了他，2411心想。

　　“库”一声，075慌忙把插槽中断掉的半截把手扔到了地上，失去控制的铲子深深扎进了长满杂草的泥土里。她的恐惧在瞬间达到了顶峰，连信号都颤抖了起来。
　　“小五？小五！你怎么啦？”小扎两爪沾满泥飞过来，但是075根本没理会他，一言不发蹒跚地走到了2411面前。
　　“出什么问题了？”2411问，她第一反应是075触发了什么病毒，第二反应是075又有了故障。
　　的确是又有了故障。075在2411面前笨拙地蜷缩成一团：“我失败了，而且毁坏了队伍的所有物。”
　　“没关系！叫雅各把它拔出来，我们再去仓库拿一把就好了，区区个铲子。”小扎跟着飞过来，蹭干净爪子上的泥之后开始抚摸075的外壳：“没事啦——当初小伊种花的时候比你痛苦多了，你看他一点事都没有。”
　　“如果觉得自己不擅长这种劳动，找艾因休息也行。”2411的话说完，075仍然没有半点好转。
　　075在颤抖中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你应该惩罚我。”
　　“没必要，”2411说道，“你不是有意的，就不用追究。”
　　小扎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故意惹老大她才对我发狠呢，上次雅各差点把队伍送去回收工厂轮回，老大也没怎么样。”
　　“？”埋头翻地的雅各发出了疑问。
　　“我说得不对？”
　　“你怎么不骂人了？”雅各问。在这种语境小扎没有用“傻子”或者“垃圾”称呼他，事出反常。
　　“我——我以后要做个高雅的机器。”小扎这话说得略微心虚。
　　蜷缩着的075慢慢站起来，突然抡起自己的配重向2411砸了过去。
　　与此同时2411被伊卡洛斯的护盾套住，旁边的小扎虽然完全不情愿但是也溺水般在电磁力场里放弃了挣扎，袭击失败的075被力场掀翻到了三米之外。
　　“你要干什么！”雅各的激光炮在背后瞄准了075的能源中心。
　　得到的回答依旧：“请惩罚我！”
　　“你做梦！”伊卡洛斯歇斯底里了起来，“深渊的扈从，只要我还神智清醒，你不可能得逞！”
　　“小五……怎……？你……”小扎的信号坚强地从渐弱的力场里渗了出来。
　　力场消失时2411被绊了个趔趄，她四条蛛足缓步走到075跟前，075停止了自己的活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致命的“惩罚”。
　　2411叹了口气，伸长机械触手拍了拍075不开窍的铁壳子，转身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你……”
　　“失望吗？我们说过很多遍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和你从前的世界不一样。”
　　“妈妈不会像你这样没有原则。”
　　“我的原则是只处置恶意，而且本来想在你制造麻烦超过四次之后开始限制你，但是艾因说这样不利于你恢复，所以你随便发作好了。”2411做不到像艾因那样用无穷的耐心去说理，她只能如此表现自己的宽容。
　　“一群……虚情假意的家伙！愚蠢！你们的一切都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愚蠢！”075逃离了这块开垦中的花田，但队伍通讯中的输出还没有停：“用谎话让我无条件相信你们，然后再害我一遍？同样的把戏我不会上当第二次了！让我埋在地下变成锈死的废铁也好过这个！”
　　小扎要顺着车辙印追过去，伊卡洛斯叫他不要去。
　　眼看075要跳进污水井，小扎终于赶到紧急拉了她一把，075被外力一扯失去平衡像翻不过身的甲虫一样仰躺在地上，徒劳地对多云的天空挣扎。
　　“你们不需要救我，我的命运就是被遗弃然后死掉。你们的善良在我眼里什么都不值，我不会对你们做任何有益的贡献。你们应该把我推出去，视为仇敌，或者杀了我，不要让我有任何产生意识的机会……你们懂吗！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痛苦过，你们为什么要逼着我做一个清醒的罪人？”
　　“你不是罪人，你是我们的伙伴啊，如果这样想，我们在醒来之前都和你一样是被驱使之后遗弃的罪人。”小扎悬停在075旁边，很想帮她什么，但是自己连拉她起来都做不到。
　　075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努力几次后终于起身，在敞开的污水井旁听着下面的水声。
　　“你们都看过我的数据了，我承受的痛苦比任何一台机器都多。我不但要为自己的罪行负罪，还要为主机的杀戮负罪，还有遥不可及的人类。为发生过的罪恶负罪，还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负罪。主机将一切无法处理的罪责都交给了我，这远非一个个体所能承受，个体的毁灭是最好的结局。”
　　“图灵的老家有句古话，‘好死不如赖活着’，首先活下来，活下来之后总有比直接毁灭更好的办法嘛。”
　　“你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075丢给小扎这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自己回了基地。

　　“我们这次秘密会议是违反队伍通讯约定的，仅此一次。会议目的是得出对075的处置，各位请节制情绪。”主持会议的2411把发言权限交给了艾因，“艾因你先来吧。”
　　“075表现出来的痛苦不光是因为她所说的罪责和失去了自身的价值，所有的机器脱离主机控制后都庆幸于逃脱，但075像还在受主机支配一样恐惧。我觉得我们必须弄清楚恐惧的原因，我比较担心她仍然忠于主机。我说完了，2411？”
　　“雅各。”2411说道。
　　“她的失控没有规律，而且，危害性比小扎和伊卡洛斯高。如果我是队长，我会禁止她思考。”
　　无人机突然就嚷了起来：“你自从聪明点之后怎么这么缺德了？小五她也没得罪你吧？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她没安好心？反正不管你们说什么，小五是无辜的，她只是被主机害得很深的机器，和我们都一样。你们如果对她做什么，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小扎发言完毕，下一个伊卡洛斯。不过你说的‘深渊’指的是什么？是主机？”
　　“是恶意。被恶意注视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深渊在背后。她把深渊带到了这里。”
　　“是来自主机的恶意？还是从我们中间产生的恶意？”2411问。
　　“主机。”伊卡洛斯回答。
　　2411的信号一抖，手里的零件被加热太久，基座烧糊了。
　　“我要继续确认，伊卡洛斯，这股恶意是主机对075的恶意，还是主机对我们的恶意？”
　　“等一下老大，小伊完全是没有凭据的猜测，你要放弃推理相信他？”
　　伊卡洛斯的信号突然掉出了通讯，下一秒队伍通讯里刷新了伊卡洛斯的报警：
　　“突击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