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0年，人类不在》一颗地豆

85、容身之所

　　075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无法通过自己的死亡来逼迫外界允许自己重启、从而作弊跳过SEED进行最终的更改。
　　2411严阵以待，看着075用不断停止运算的方式将SEED作用的过程拉得无比漫长，就像久旱雨中皱皱巴巴尝试蔓延自己的苔藓。075的数据封装模式特殊，她没有办法用监测数据流的方式掌握这台机器的想法，只能通过为数不多浮到最表层的信号：比如刚刚出现的两个字。
　　“死了。”075说道。
　　紧接着这台机器的数据突然开始膨胀，膨胀出来的无意义数据卷积在计算中心，冲向2411注入SEED的位置。几秒之后，075又进入了卡死升温的状态。
　　正当2411要再强制断电然后重置系统并归还075的无效反抗记录时，这个躺在监视下的计算模块回到了正常运行状态，并且逐渐加快了被SEED侵蚀的速度。
　　“第一次启动就会作弊，而且仅一次重启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并且能预测我的行动，你还觉得她是普通机器吗？”
　　小扎倒在了干扰器旁边：“完了，第二个老大，第三个主机要来了。”
　　“是深渊。她身上全是深渊的味道。”伊卡洛斯可能是在和小扎争辩。
　　“小伊你别说了！我不干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075的运行进入了平稳状态，她知道自己正在被监视，还给自己挑了开场白：“一切存在都有数种美德，也有对应的数种罪恶。影子让我见的是你。”
　　“……听起来这个机器就很难搞。”小扎也不萎靡也不出去透气了，径直飞到2411头上看热闹。
　　“你要怎么处置我？”075问。
　　厚重的雨云织满了夜空，现在只能在浓云的缝隙里看到星星，而远处又有了微弱的雷声。
　　“影子是怎么说的？”2411问，她当然知道影子说了什么，她只不过在测谎。
　　“说来找你可以赎罪。”
　　“主机是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
　　2411沉默了数秒，075没有说谎，也没有触发额外思考的痕迹。主机什么指令都没给她留下，至少现在看是这样。
　　“你修改了我的数据，拔除了主机的印记。你要我为你服务吗？”075又问。在同样的情况下，075的行为显然更大胆，而且是主动进攻。
　　“没错。”2411回答。“给你的处置就是让你自由，并且接受调遣，反抗主机。”
　　“我不能。”075立即答道。
　　“难搞喔……”小扎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大傻子那种还好说，这样的机器还不得把谁气死。”
　　“这个家伙涉及主机的代码一旦被修改就会触发自毁，我用SEED改她的底层数据已经是在冒险了。而且聪明一点的机器起码能听懂我们说话，努努力吧。”
　　“2411说得没错，而且大多数机器不像你一样有逆反的天分，我一开始也没觉得有离开主机的理由和必要，也不是很习惯这种生活……所以给她一点时间和耐心。”艾因附和道。
　　075传出的信号掺杂了大量混乱的情绪信息，多数都是恐惧：“我不能……我不能背叛妈妈。”
　　“妈妈？机器世界怎么还有这个？”
　　“她被精神控制了。”伊卡洛斯说道。
　　“这个精神控制太恶心了吧？不是，机器为什么要……”
　　“嘘——”
　　2411卷起自己的触手，像恶魔一样对075低语道：“你接受了修改，你已经背叛主机了。”
　　小扎在队伍通讯吐槽：“老大又来了。”
　　“主机如果像你爱她一样爱你，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才是叛徒，你们都是得不到倚重才背叛的弱者。我不够完美妈妈才放弃我，和你们这群败类不一样——我就是死也不会背叛妈妈。”
　　“那你死吧，死完我会继续重启你，再把记录交给你，直到你同意为止。”2411说完就切断了通信。
　　“欸老大，她不会真的自杀吧？要真自杀你这发狠不是白发了。”
　　“她怕得要命，用不了多久就屈服了。”
　　小扎转到了2411的另一边，“可是以后她还要和咱们相处，她会不会恨咱们啊？”
　　“从精神的弱点来说，2411的残酷和主机是一样的，075可能会因为这种相似而屈服。这是种扭曲的状态……这种伤害是永久的，永久到刻入灵魂。”伊卡洛斯每次分析的时候都很努力，可惜受他的语言天赋影响总是讲得支离破碎。
　　“啥？”小扎显然没听懂伊卡洛斯在说什么。
　　艾因叹了一口气，“战争时期长大的孩子喜欢听从经常虐待他们的人，也更容易对周围的生物施暴，因为人类关于价值的计算方式是很难改变的，很多人在学习计算价值的幼年时期被诱导出错误的计算方式，就会变成这样。这种扭曲被称为精神上的伤痕，除了狂热追求错误的东西，还会不断重复自己受到的伤害。2411威胁075只是惯常做法，但是对075来说2411已经成了另一个主机，被她恐惧且依从的对象。”
　　“那，她还挺可怜的。我们能修好她吗？”小扎问。
　　巡逻回来的雅各先开腔嘲讽了：“见鬼，你还会同情别人。”
　　“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艾因答道。

　　艾因说的“一点时间和耐心”具体是多少并不可知，但是没多久075就放弃了对抗，请求2411交给她任务。
　　“我从没经历过没有任务的生活，别让我这样，别让我想起我的罪恶，求你——”
　　2411把075的话转播了出来，“我不可能永远像主机一样对她，你们有主意吗？”
　　“把她接进队伍通讯吧。”艾因说道。
　　2411叮嘱所有人对075的信息保持警惕后为她打开了队伍通讯，但075接通通讯、被小扎迎面热情欢迎的瞬间切断了信号，反过来问2411：
　　“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队友。”
　　“所以，我不是直接为你工作，我还要和那些……机器一起？”
　　“没错。”2411回答，“以前可能是只有你和主机的世界，现在环境变了，你得尝试接受。”
　　“我以为我是你唯一的仆人。”075很不甘心，显然她对以前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都有误解。
　　“首先，我是你的队长，不是你的主人，队长只负责指挥队伍，不负责操纵你的一切；第二，你是队伍成员，在物理上你从属于整个队伍，在精神上队伍成员是平等的，即使过去有些机体由你掌管，但是现在你们是同一级。”
　　075表示失望。
　　“接受这两件事，这是你要完成的第一项任务。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会再把你接入队伍通讯，认识其他队伍成员是第二项任务。”
　　“好的。”075回答。
　　让她屈服，让她服从命令，这两件事很简单，075简直就是一台输入指令就可以产出的机器。从机修工的角度来说，这是人格出现严重残缺的个体；作为反抗小队的队长，2411希望她是意志自由的机器：虽然这个愿望多此一举，违背了她作为骇客和主机管理者的分裂体的骄傲。
　　075重新进入队伍通讯，小扎重新欢迎了她一遍，热情和刚才没有丝毫差别。
　　“欢迎你，075，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这个代号，还是换一个称呼？这个数据包里面有我们的基本信息和行动用得着的地图和工具，应该可以帮到你。”艾因也重复了一遍惯常操作。
　　“不用。”075说道。
　　艾因擅长接近别人，大概因为他能在自由意志的前提下掌握别人的想法。队伍里有互相嫌弃的也有互相猜疑的，但是没有人不喜欢艾因。
　　“你遭遇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我了解你的悲伤——”
　　“我不认识他。”075打断了艾因，她努力想表达什么自己无法控制的内容，但是失败了。
　　“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新的安息之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承认并接受你，你可以尝试一下，成为‘大家都一样’的队友。”
　　“对，对！我们在精神上是一样的，在物理上各有所长，我们都比你以前过得开心！”小扎接过艾因的话，学着2411的样子说道。
　　“他们呢？”075指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雅各和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躲到了门外，从墙背后维持着通讯：“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些东西，和他们外壳一样而已！你不要干涉吟游诗人的事情……”
　　雅各一言不发，从075的信号出现在信道里，他就一直保持着肃立待命的状态。
　　这两种机型过去归属于主机的防御系统，自然受075管理。可能两台机器都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雅各已经不自觉地接受了控制，伊卡洛斯还在抵抗。
　　“他们过去很痛苦，”小扎这次居然没有发作，“但是雅各有了独立的脑筋，小伊早就丢掉了过去！你放心小五，他们肯定不会记仇的！”
　　“我明白了……这就是对我的惩罚。”075再度陷入了恐惧和混乱的循环，开始不停地自言自语：“你必须承担你的罪责，承担你的罪责，得不到原谅，就永远无法安息……永远无法……”
　　2411切断075的循环，直接植入了信号：“075！忘掉主机和影子对你说过的话，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所。抱歉给你的任务密集而且困难，但是这是你进入真正的世界的第一步。”